正文 第四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57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花錯打了個寒噤,咬著牙不出聲,不敢多想,甚至不敢回頭,拔腿便往前跑,試圖躲開身後的人。
修默此刻見到可疑之人,自然不肯錯過,見到那人要逃,一躍便已到身後,伸手搭在他肩上。花錯此刻益發驚恐,知道自己逃不掉,反身格開修默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拳已向修默臉上揮去。他當初雖然得曹公公教了一套形意拳和幾句口訣,但也隻是靠著自己過目不忘的本事記了下來,算是學了個大概。平日忙著念書,練習琴棋書畫,所以武功之事也從未上心,此時是被逼急了才使了出來,自然不會是武藝高強的修默的對手。不過三個回合,左臂已被擰脫了臼,修默把花錯的右臂也扭到身後,往上一抬,花錯倒抽了口冷氣,忍不住彎著腰,被迫跪了下去。
“說,你到底是什麼人。“修默心情本就不好,此刻自然不會手下留情,手上稍微用力,花錯已覺得自己的手腕幾乎被捏碎了一般,咬著牙不肯呻吟,心裏卻一陣慘然,他隻當修默與殺害義父之人是一夥的,如今要趕盡殺絕,隻可惜自己剛發現真相就要被滅口,無法為義父報仇。此刻才後悔自己平日隻知道讀書,不曾好好練武,否則哪會被人掣製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想到這兒,花錯也放棄了掙紮,咬牙道:”既然要滅口,動手便是,還問什麼。“
修默聽了一愣,手上不覺便鬆了些:“你說什麼?“
花錯慘然一笑:“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即便我今日死了,將來總會有人發現真相,將你們繩之以法。“他滿懷哀慟,又連日冒雨奔波,早已是強弩之末,此刻絕了生念,身上更是半分力氣也沒有了。
修默放開花錯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薄怒道:“你胡說什麼,我幾時說過要殺你了。“
花錯恍惚著愣了一下,方才他剛發現殺人縱火的真相便聽到修默出現在身後喝問,自然以為那是同一夥人來殺他滅口的,此刻回想起來,修默隻是問他是誰,確實沒有什麼惡意,倒是自己如驚弓之鳥,多心了。抬眼看著眼前抓著自己的人,披著蓑衣比自己高出大半個頭,鬥笠下的臉埋在陰影裏看不清楚,那雙眼睛卻在暗影裏依然明亮如星辰。隱隱地覺得擁有這樣清澈的眼睛的人,應該不會是凶手吧。鬆了口氣,花錯本來就勉強支撐的意識又開始有些混亂起來,昏沉沉地道:“你又是誰?“
修默看著花錯,眼前的這家夥脆弱的就像一個薄胎的青瓷花瓶,隨時都可能被打碎,羸弱的身體裹在濕透的長衫下,沒有絲毫溫度,雖然梳著發髻,一些碎發還是貼在沾滿了雨水的臉頰和額頭上,雨水順著修長的眉流下,滑過濃長的睫毛滴落在凍成青白色的臉上,連雙唇都毫無血色。看著這張絕美卻毫無生機的臉,修默一時竟發不出火來,取了身上的腰牌,舉到花錯眼前:“你看清楚了,我叫修默,是暗隱衛!“
花錯的視線早已模糊不清,朦朦朧朧地看到令牌上那個“暗”字,那人對他說的話裏也隻聽清了兩個字“修默“,嘴張了張,一個聲音也沒發出來,便一頭栽倒在修默懷裏。
修默本就抓著花錯的衣襟,此刻見他暈倒,也不好放手把他扔在地上,雖說還是不清楚此人的來曆,反正帶回去慢慢問就是了。於是皺著英挺的劍眉,嘟囔著抱怨了幾句,把腰牌收好,雙手一托,把花錯抗到肩上,往宅子外走去。
還未走到院牆的殘跡處,便聽到有人在喊“少爺,少爺!”殘破的院牆剩下不到三尺高,修默身上帶著一人,依然輕輕鬆鬆一跳而過。見外麵的空地上,一個小廝穿戴的少年,帶著鬥笠,一手牽著一匹馬,在那兒一邊叫,一邊急得團團轉。
晨風這三日算是吃足了苦頭,他和花錯一樣,以前都沒怎麼騎過馬,但這次事情太急,花錯跟發了瘋似的一路趕回來,他也隻能緊緊跟著,大腿內側早就磨出了血也不敢說,結果今天早上換馬的時候,稍微慢了一步,等他上馬,花錯早就不見了蹤影。好在知道花錯是要趕回家,所以他也縱馬急追,還未到竹林,便看到花錯的馬獨自在道上溜達,顯然是忘了栓好。所以晨風把兩匹馬一並牽了趕過來。
等過了竹林,看到眼前的廢墟,晨風登時就嚇得沒了主意,宅子沒了,老爺夫人都沒了,所有的東西都沒了。這要是連少爺都丟了,那自己真不知該如何麵對這一切了。
晨風見到修默突然從院裏跳出來,鬥笠蓑衣下,也看不出是什麼人,但那肩上扛著的分明是自家少爺,那身衣服已經三天沒換了,他一眼就能認出。晨風看著衝自己走來的修默,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腿微微哆嗦著,顫抖著聲音問:“你,你,你……把我家少爺怎麼樣了?”
修默挑眉,睨了眼晨風道:“你家少爺?你家少爺是誰?”
晨風雖害怕,還是指著修默肩上的身影道:“你肩上的是我家少爺。”說完看了眼廢墟,忽然福至心靈道:“我家少爺是陳老爺的義子,你別亂來啊。”
修默點頭,鬆了口氣道:“難怪。”原來這人就是陳平首輔的義子,難怪剛才他用的是形意拳的招式,雖然毫無威力,但招式卻相當精準。當初曹公公和陳老在秦淮河裏救了投江自盡的花錯時,他也隨行在船上,所以知道當陳老決定要認花錯為義子時,曹公公便也教了花錯一套形意拳算順水人情。隻是當時他一直站得遠遠的負責警戒,並沒有看到花錯的樣子。
怪不得剛才剛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就想逃,又說了那些話,看來是把自己當成凶手一夥的了。但是自己也是驗了屍體之後才懷疑是有人故意縱火,此人又是如何知道的呢?難道他還掌握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修默側首看了晨光一眼,這書童也算傻人有傻福,連對方身份都不知道就把自家少爺的身份給吐露出來,幸好今天是碰上他,若真是凶手,這主仆二人此刻也該埋身於廢墟中了。
修默把自己的馬牽了,翻身跨了上去。肩上的花錯被顛得悶哼了一聲,修默麵無表情的把花錯橫放到自己身前,又把蓑衣解下蓋到他身上,扶穩了。回頭示意晨風上馬跟著自己,便兩腿一夾,催馬往城裏馳去。
天豐客棧不算是蘇州城裏最好的客棧,但裏麵的客房幹淨,價格公道,離衙門隻有不到五百步,所以修默到蘇州後邊投宿於此,一個時辰之後,修默已經把晨風和花錯都安頓在客棧二樓的客房內。
花錯躺在床上,身上那套幾日未換的濕衣服早被晨風脫了下來,隻是連日冒雨趕路,連包裹裏替換的衣物也全都濕透了無法替換,此刻用被子捂得嚴嚴實實的,依然雙目緊閉,昏迷不醒。因為晨風要出去請大夫,修默隻能受托到花錯房中看護。
修默一向獨來獨往慣了,從未伺候過什麼人,如今麵對這麼個病懨懨的少爺,也不知該幹些什麼。在房裏兜了兩個圈,便在床沿坐了,仔細打量著這個病人。花錯的臉原本凍得青白如玉脂一般,此刻雙頰卻燃著兩片異樣的緋紅,明知是因為病的凶險,卻偏偏顯得豔色動人,薄唇緊緊抿著,雙眉似蹙非蹙,濃長的睫毛微動,一顆淚便從眼角溢出,悄悄滑過耳際,消失在鬢間。
修默看得癡了,原本鐵石般的心,此刻卻有了些我見猶憐的軟綿。神差鬼使地便伸了手,在花錯的額頭摸了下,果然燙手的厲害。這才想起方才把花錯的手臂擰脫了臼,一時也想不起究竟是那條胳膊便把被子掀開了些把花錯的手臂都拉了出來,這一看便看到花錯纖細的右腕上被自己握出的淤青,那白皙細膩的手背上紋了一支牡丹,豔麗精致,靜謐而雍容地開著,淤青處恰好在那花枝底部,看去倒仿佛是水墨畫裏隨意塗了兩筆泥地,隻是無草無苔,生澀醜陋。修默不敢再看,先把那胳膊放回被中,一手托了花錯的左臂,一手扶著他的肩,稍微用力,把脫臼的關節推了回去。
花錯雖昏昏沉沉的,卻也痛得低聲哼了一下,睜眼茫然地看了眼,瞳孔沒有聚焦,也不知看到了什麼,便又合上眼昏睡了過去。分明是散漫毫無焦點的一眼,卻仿佛有個鉤子似的掛到了修默的心頭最軟的那一處,牽動著,一時竟細碎碎的疼了起來,握著花錯左臂的手也忘了放,反而伸手握著花錯的手,把那修長微涼的手指握在自己滿是繭子的掌中。
修默想,這一刻自己的心疼應該隻是因為憐憫,畢竟眼前這個人剛剛失去家人,這樣的痛他自己也曾經曆過,那不是任何肉體的傷害能相提並論的,那種痛無影無形,卻又如影隨形,連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