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九韶快步趕回設宴的後廳，心中有幾分不安，想著蘇青鸞要孤身一人應付蘇錦州，莫真出什麼意外才好。
    待他到了後廳，那番光景卻頗為令他意外——
    高台上的舞女歌姬已被遣去大半，隻剩下幾個婢女低頭候著不敢出聲，而蘇錦州此時脫冠散發一副放誕不拘之態，驟改往日蘇家大少爺的拘謹作風，他不僅扯了鶴氅與玉帶，連長衫都隻是鬆垮掛在身上，隱約可見著裏麵的背搭，儼然成了個將要袒胸露腹的“高陽酒徒”，他學著伶人手舞足蹈，斷斷續續的唱著“露洗華桐……煙霏絲柳……綠陰搖曳……蕩春一色……畫堂迥……”，陷入了旁若無人的境地。
    簫九韶急忙湊上前去看蘇青鸞是否安好，隻見她並無異樣隻是神色清冷地看著蘇錦州發瘋，他仍是不大放心的問道：“你可有嚐那鹿肉羹？這又是怎麼回事？”說話之餘眼神示意的瞥向蘇錦州。
    “沒，剛才不知怎麼回事蘇錦州突然就起興要喝酒，三壺酒下肚之後就開始耍酒瘋，把杯盤酒盞都砸了不少，鹿肉羹也都灑了。”蘇青鸞搖了搖頭，低頭盯著丟在地上的銅盞喃喃的說道。
    簫九韶隨著蘇青鸞的視線也往地上去看，果然有不少碎瓷破瓦與撒了的鹿肉羹混在一起。
    “沒事便好，隻是他還要在這發多久的酒瘋。”簫九韶不似在詢問，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看這樣子恐怕是要有一陣子的。”蘇青鸞幽幽歎了口氣，轉而招呼起旁邊站著的婢女：“送錦州少爺回房。”
    婢女攙扶起神誌不清的蘇錦州，一路上狀況百出。蘇青鸞與簫九韶一同跟在後麵，不時幫襯著扶上幾把，倒也沒耽擱太久就來到蘇錦州的院子，方進門便有幾個侍從迎麵走來，他們先是目光戒備的盯著簫九韶幾人，而後看見披頭散發的蘇錦州，臉色也隨之一變，幾人急忙上前將人接過往主屋走去。蘇青鸞隨即遣了服侍的婢女合著簫九韶一道，也隨著進了蘇錦州的臥房。
    簫九韶默默記下了臥房的基本擺設，等那些侍從將蘇錦州扶上床去，忽的靈光一閃，想起白天書房裏的那股硝煙味，便琢磨出了個計策來。
    “糟糕，我的玉哨不見了。”摸了摸胸口腰間，簫九韶突的說了句，語氣與神色都十分焦急。
    幾名侍從望著簫九韶不明所以，眼神中仍有幾分懷疑警惕，他隻好繼續解釋說道：“或許是白日裏掉在你們少爺的書房裏了，是否能讓我去那邊尋上一尋，那東西原本是貼身之物，與我盟中瑣事有些關聯，就這麼丟了是個麻煩。”
    為首的侍從聽完依舊幾多猶豫，誰都不敢先開口允了簫九韶去書房，此時一旁的蘇青鸞出聲解了圍：“你們在蘇家跟著錦州做事並非一兩日，定然知道我蘇家是有蘇家的待客之道，這簫盟主是蘇家也是錦州的貴客，如若錦州現在醒著必然不會怠慢。”
    簫九韶麵上佯裝自己著急惱火，連忙又多說了幾句那玉哨是如何要緊，等幾個侍從不再阻攔便急匆匆地趕去書房，其中有兩個侍從還跟了過去，留下蘇青鸞和剩下的人繼續看著蘇錦州，他進屋便關了門開始弓著腰假意尋找失物，實際上卻是在觀察環境細節。
    原先的一地狼藉已經被完全打掃幹淨，所有壞了的東西也已經煥然一新，簫九韶讓那兩個侍從在外麵小路上也幫他找找玉哨，想隻留下自己一人在書房裏摸索，但那兩人說什麼也不肯走遠，他心中此時已經了然——被人這麼緊盯著根本就看不出什麼，倒不如晚上獨自偷偷潛入一番，現在也隻需繼續做做樣子，莫要讓那兩人因此起了疑。
    而另一邊還呆在蘇錦州臥房裏的蘇青鸞，待簫九韶帶著兩個侍從前腳剛走，後腳她便動了想要搜查臥房的心思，開始盤算著要如何支開剩下的人，隻留她一個人在這屋內方便走動。
    蘇青鸞讓人把她的藥箱帶了過來、又給蘇錦州把了會脈，將侍從叫到自己麵前悉心囑咐道：“錦州這是酒後驚厥，需要放血祛一祛邪氣，你們趕緊燒一桶熱水給我，好讓我給他施針調理，再拿些曬幹過的成捆艾草過來，若去晚了……恐怕他會落下麵癱的毛病，甚至還有中風的可能，以至於醒來後口眼歪斜。”就說侍從聽到此誰也不敢再怠慢，生怕一直由自己服侍的少爺出什麼意外，連忙出去給蘇錦州準備熱水及成捆的幹製艾草，走之前還不忘將門都捎帶關嚴，剩下蘇青鸞坐在蘇錦州的床邊等著人走遠。
    直到門外腳步聲漸行漸悄，她立馬起身從藥箱中拿了個黑色藥品，湊在蘇錦州鼻下熏了熏，防止他驟然蘇醒，便開始輕手輕腳的翻動起臥室裏的大小抽屜，連擺件角落與有可能存在暗格的地方也不放過。
    蘇青鸞越是著急越是一無所獲，等她繞到屏風擺件後一處極為隱蔽的地方，卻看見有個上了鎖的箱子，她回去從藥箱中拿了幾根大號長針，將鎖小心翼翼地撬開，惟恐傷了鎖芯被人日後察覺。
    打開箱子後著實讓蘇青鸞驚愕不已，上麵是用油紙包著的黑色膏體，底下壘著許多球狀果實，氣味有些熏人，與長壽村和父親房中那竹管上的味道無異，見到此情此景令蘇青鸞心中頓時起了想法，但還需仔細驗證一番才好，便輕手輕腳地拿了幾顆果實，又刮了些藥膏裝進瓶內，全都藏匿在藥箱底層暗格之中。
    她估摸著侍從也快將熱水和艾草取來，便重回了床邊假裝正在照顧蘇錦州，幾人抬著木桶一進門便是看見蘇青鸞皺著眉頭給錦州少爺施針，而錦州少爺也呼吸平穩，睡的正香。
    幾位侍從見此也放下心來，還湊到床邊垂首弓腰的對著蘇青鸞道謝，“真是勞煩大小姐了。”
    “客氣了，錦州雖不是和我一母同胞的弟弟，但既然父親收他入到本家，便是一家人，豈能坐視不理。”蘇青鸞收拾了藥箱，讓侍從拿著，她不再逗留急急往外走去，出門便見到簫九韶靠在門外的柱子旁，像是等很久了。兩人又匆匆對視了一眼，簫九韶上前拿過侍從手裏的藥箱，接著輕輕說道，“這邊如果沒什麼事情，我們也該回去了，你們將蘇兄好生照顧，莫要再受了風寒。”
    此時夜幕濃稠，屋外又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滴隨風揮灑，落在人臉上有絲絲涼意。
    蕭九韶與蘇青鸞二人冒著細雨，撐著侍從遞來的傘踏上了返程。一路皆是無話，各有心事。這沉默融進冷風微雨中又順著流水浸入到更深更暗的地方。直到行過一個岔路口，兩人極有默契的相互道別，再轉身，各自往自己的去處去了。
    雨是越下越大，甚至在後半夜還打起了雷，侍從婢女們也都依稀回了房中，在閃電中一道黑影掠過蘇家內院，躲過眾人耳目直衝蘇錦州的書房而去。簫九韶身形飄然快迅，急如電掣，幾次騰挪飛轉後輕巧的竄進了書房之內——好在房門並未上鎖。
    他悄然的將門合上，屋內沒有點燈，目及之處一片黑暗渾濁，饒是他武學精湛視力過於常人，也有所不及，難以輕易視物。突然屋外雷鳴之聲震耳欲聾，突如其來炸開的電光穿過窗戶將整個書房照得透亮，也將蕭九韶的視線點燃。
    他借著來之不易的光在屋內摸索著，察覺到書房內的屏風另有玄機!
    這屏風靠著左邊窗戶而立，閃電亮起時，簫九韶眼睛敏銳的抓住有幾縷光線從屏風上穿過。先前因著屋內的光線太過充足而未能發現，現下屋內昏暗而屋外有光投入才得以察覺。他走近屏風旁，隔著兩三步的樣子，簫九韶細起眼睛全神貫注的盯著屏風，等待下一次房間被閃電照亮。
    不過須臾，又一道閃電伴隨著雷聲，響徹天際。與之同時，幾縷光束從屏風中穿過，一切發生不過一瞬，卻恰巧都被蕭九韶牢牢捕抓到。
    “想來屏風上是有小孔，但這屏風是由整木雕刻而成，這孔因該是之後形成。”蕭九韶喃喃的自言自語道，腦裏陡然生出一個想法。他快步轉到屏風背後借著時有時無的光，用手摸索著仔細檢查起來。
    片刻之餘便發現屏風上有個綠豆大小的窟窿，像是被利物穿透所致，但除此之外別無其他，簫九韶隻得繼續從別處下手，希望能有所收獲。
    他目光沿著地麵一寸一寸的搜尋，果然在窗沿下麵發現一顆金屬物體，與長壽村村民身體裏取出的別無二致。蕭九韶用兩根指尖將其輕輕撚起，複又放到鼻子下嗅了嗅，上麵還殘存著一些淡淡的硝煙味。這個發現讓他陷入了沉思，這幾日所見所聞形成諸多激流往他腦子裏湧來，跌宕起伏過後又歸於平靜，有種水落石出之感。
    屋外雖仍狂風驟雨雷電交加，此時屋內卻已是撥雲見日。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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