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言師妹惜白茶 有情公子憐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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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顧四周,沒有什麼陳設,窗下有張長桌,上麵有個青花瓷瓶,裏麵插了支白色茶花。
他強撐著起身,已然是傍晚了,金色夕陽照在地板上,空氣中還有微臣上下翻騰,白茶花顯得帶著金光,一切都很輕,似乎沒有重量一般。
正當此時,有個姑娘端著碗進來,見他醒了,把碗放在床頭小幾子上。他見她一身白衣,是那日救自己的人。便道:“又是姑娘救了我麼?”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林書疑惑,問道:“姑娘是否不能言語?”
她點點頭,端起碗遞給他,示意他喝了。林書也照做,隻有點同情又感激道:“姑娘幾次三番救我,還不知姑娘芳名。”
她說不出話,林憶意識到自己冒犯了,忙賠禮道歉。身上暢快許多,起身要走,她卻攔住他,不讓他走。
“姑娘,在下很感激你的恩情,隻是在下還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
她搖搖頭,眼神中似有隱憂,林書又不知她想表達什麼,門外來了個人,郎中模樣,帶著和煦笑容,年紀也不大,問他可好些,又道:“這是我師妹,沒有名字,隻稱她小師妹,叫慣了。你還是好生養著吧,不要到處走動。”
林書明白是他們救了自己,再表感謝,卻仍執意要走。約好藍棋渡頭相見,林書對此不熟,早些走才是,況且他還要找藍棋理論,若不是他帶著銀子走了,自己哪會被打?
再三推讓之間,林書方知那人是司徒逸,素有神醫美名,今日自己倒在他醫館前,也是得他相救才好得快。司徒逸見他大好了,並無大礙,也隻好由他走。
他待要離去,又想起今日所見那女子,將樣貌形容描述出來,問司徒逸可知,司徒逸卻言:“世間長得相像的人也不是沒有的,說書故事裏頭也這般說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麵貌相似也不是什麼特別的。”
林書遂信,也隻當自己神情恍惚看錯了。他出門後,司徒逸卻走向窗台,把茶花拿起來,撚下一瓣,遞給師妹。師妹伸手接了,那白花瓣在手心靜臥著,小師妹垂下了頭,司徒逸道:“我還不知該如何才能讓你開口說話,終究是我學藝不精。”
師妹搖搖頭,在窗邊坐下,手裏那瓣茶花被窗口的風吹落在地上,她卻沒有去抓,任它飄落,司徒逸欲言又止,站在那裏看著她,瓶裏的白茶花搖搖晃晃,司徒逸道:“起風了。”
林書出了醫館,向渡頭走去,夜晚冷風嗖嗖,渡頭人比白天少,就像一口沸騰的大鍋在夜間冷靜了下來。林書一個人等著,見苗湖中央有個湖心小亭,喚作狄風亭。亭上有一夥人飲酒作樂,燈紅樂響,愈發襯得林書冷清。林書念叨著藍棋,真是說曹操曹操到,藍棋果然戌時來了。
林書沒處出氣,道:“你還好意思來,你把包袱銀子都帶走了,我賬也結不出,還被打了一頓。”他說著擼起袖子,幾塊青紫,在夜間看不清。
“你說話中氣十足,看來被打得還不夠慘。”
“你!”林書爭不過他,“我以為你是個大俠,誰知道這麼冷漠無情。”
藍棋把包袱扔給他,道:“這點苦都吃不了,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架也打不過,還派你來,真不知道你能做什麼。今日就想給你點教訓,吃不了苦趁早回京。”
林書聽他句句在理,不想被看輕,反問道:“你隻說我,像你這麼厲害,今日可找到了?”
藍棋自然也一無所獲,便沒有回答,林書才寬心道:“大人派我來,自然是覺得我能找到。就算找不到也不打緊,你也不用急,江湖人誰不覬覦這寶藏,我倒覺得,若是散播出去,江湖人必定紛至遝來,到時候一夥人一起找,豈不是更快?”
還有兩日便是重陽節,節日氣氛濃厚,林書有點想念林憶,少了他在耳旁聒噪,還不習慣。他慣會和人打交道,上下使了銀子,弄來了縣誌翻看。這寧城原不是南唐之地,隻是同南唐相距較近。他便疑惑起來,這李煜怎會把寶藏安在別處?怎說都不合情理。
翻看許久無所收獲,林書眼睛酸疼,便向街上走,見那勾欄裏頭有人說書,使了兩個錢,也坐下聽。講的是此前有兩個人,模樣相像,爹娘都辨不出,因此鬧出許多故事來,最終皆是各有所終,歡喜團圓。想來世間模樣相同的人也是有的,林書才信阮姑娘不是金步搖。待到故事講完,林書纏著那說書人道:“師傅您走南闖北的,聽得許多奇聞軼事,可曾聽過南唐故事麼?”
說書人正滿麵紅光,林書給他倒茶,又奉上銀子,好話說盡,那人才道:“故事倒有許多的,隻是你要聽哪種?帝王將相,還是旁的?”
“旁的我也不愛聽,隻好聽那李煜的,他一個亡國之君,定然趣事頗多。”
那人見林書殷勤,出手又大方,便坐下,慢悠悠地講起來。林書耐著性子聽他說,不曾聽他提過寶藏之事,又不能明問,隻能旁敲側擊。說書人警醒道:“你總不至於是盜墓的吧?”
“怎麼會!我不過年輕,專好聽這些旁人不知曉的故事。那王侯將相才子佳人的聽倒好聽,隻是不對我胃口。”
那人沉吟半晌,又道:“這尋寶故事也聽過,我也是從別處聽來,隻是這事聽起來太離譜了,倒也不曾跟別人說過,既然你想聽,我講給你便是。”
“早年我在潯陽跑碼頭的時候,還不是說書為業,跟我一起的一個大哥,待我很好。船上無聊,我們總說故事解悶,他就告訴我,傳說南唐後主李煜,曾有一批寶藏。你也知南唐富庶,當時有個奇人,專會製些機關暗道的,此人曾造出一處地方,替李煜藏了寶藏。據說那一批寶藏數額巨大,多傳世珍品。當時的大臣潘佑見李煜無為,恐日後有用處,才替他藏著,誰知後來李煜竟被擄。無奈他們不想寶物落入宋人之手,隻能封了口。因是暗暗為之,當年知道這件事情的人本就不多。宋初時曾有傳言,但誰也找不到,時日久了也就無人念起,隻當是傳說。”
林書記下了,又道:“你那大哥如何得知?”
“他也不過是無意間聽來的,所以我也不甚信的。”
林書謝過了他,仔細揣摩他的話,又想起叔父的帕子,帕子上所說的,當時在寧城,須等到重陽節,方能有頭緒。
沿著苗湖走,水位有些下降,見那中央小亭似有漩渦,詢問過往行人才知已然入秋,水退了,那中央小亭水下滲,每到重陽節,亭子下有塊大石頭就露出來,可容納幾十人,也是盛景。到重陽節時候,知縣會在上頭宴客,屆時與民同樂,寧城這傳統也有百年,林書這才注意街市上已張燈結彩,一片祥和喜樂。
林書叫了船,去了那湖心亭看看。果然漸漸能瞧見石頭。他一個人在狄風亭四處眺望,平坦無際,念叨著那句“寧城重陽,水落石出”。驟然間,他似乎反應過來了:“水落石出。”難不成這寶藏就在――湖底下!
這大膽的猜測讓林書信心倍增,晚間見藍棋時同昨夜全不是一個神情。藍棋問他可有發現,林書賣關子道:“重大發現,隻是須等兩日,後天晚上你就知道了。”
藍棋瞧他那副樣子,不予理會,隻道:“若你真能找到,那是好事。”
“那你呢?今日不會又沒有發現吧?”林書打趣他。
藍棋撿起一塊小石頭飛出去,樹林裏一群烏鴉撲騰飛走了。藍棋道:“並無發現。”
林書笑了,搭著他的肩膀,道:“等明天晚上一過,我們倆就能回京了。”
藍棋依舊一副別人欠他錢的表情,還好林書達觀,習慣了他這副死魚樣,悻悻地聳聳肩膀。自己吃麵去了。五鬼卻不知何時來的,一個個坐在他身邊。
鐵扇笑道:“公子怎一個人吃飯?不如請我們五兄妹一起吃。”說罷又點了六碗麵,林書見他們竟有些開心。和尚特地給自己的麵裏頭加了兩大塊牛肉,跛子吃得少,鐵扇也不吃,隻同林書說話。林書已知他們為何而來,自己也說起碎骨離魂掌來。問月音可知。月音此前偷練被逐,因此不甚了解,又道:“此掌唯有女子方可修煉,男子陽剛,俢不得。”
林書記得那招式,又問可有心法,月音道:“有是有,隻因自己沒看全。”林書遂教她招式,月音驚訝他怎會,他道:“我自小記性好,愛琢磨些,況此掌不快,雖然狠,但是慢,若是旁人出手快,定然不占上風。”
“快?”鐵扇舞著扇子道:“誰人能有我的扇子快?”
林書也笑了,道:“姑娘的扇子我見過的,是快得很。”
鐵扇聽此話,笑著低頭玩扇子,卻聽得玲瓏手的聲音。玲瓏手也不知何時來的,奪了鐵扇的扇子,在手裏轉著,道:“那也不可能有我快!”
“你搶我扇子做甚?”鐵扇要去奪,玲瓏手卻故意不給:“哪裏是搶,我這分明是偷。”兩人打起來,幾回過後,玲瓏手將扇子還給鐵扇,道:“不過逗你玩,瞧你那緊張樣。”
幾人被他們逗得無心吃麵,林書又道:“難不成江湖人都到寧城來了麼?”
“幾乎所有人都來了,都在等著你找到寶藏。”
“等我?你們怎麼會知道我?”
跛子道:“你難道不知道你已經成為武林人的焦點人物了嗎?”
林書憂道:“那會大開殺戒麼?”
禦劍飛鴻搖搖頭:“不一定,若是爭搶起來,血流成河也是正常的。”
林書默不作聲了,說起旁的岔開,晚上一個人在渡頭找個破船過夜,鐵扇卻跟著他道:“公子在擔心什麼?”
林書本不想說,見她關心自己,隻道:“我知在何處,隻是現在還不能取。若是武林之人爭搶起來,到時候無辜百姓又要受牽連,縱然沒有百姓,武林中人彼此爭鬥,不一樣元氣大傷?”
鐵扇心下觸動,安慰他道:“每次為爭武林盟主之位,江湖就廝殺爭鬥,死人不計其數。祝盟主為了免廝殺才借這個由頭,可是人心總是不足,爭搶永無休止。就像我們五鬼也想要一樣,誰都想要。就同你們讀書人要考功名,商賈們要賺錢一般。表麵風平浪靜,內裏一樣血雨腥風。”
林書覺得有點寒意,鐵扇勸道:“公子仁心,同旁人不一樣,你是個真正的公子,會為旁人著想,有菩薩心腸。”
“我當不起。”林書低下頭,鐵扇推推他道:“好了公子,不想這些了,江湖事就給江湖人處理好了,你做好你該做的,便是好人了。”
林書心下稍寬,和尚來喚鐵扇,鐵扇方去了。林書一個人聽著岸邊的寺鍾聲,晚間已有露水,林書一夜未睡。
天還沒亮,渡頭上就熙攘起來。吆喝聲伴著各種雞飛狗跳的聲音,還有纖夫的號子聲,雜在一塊,林書覺得聒噪,卻聽得有人吵架,寧城鄉語他也聽不大懂,另一個倒是操著徽州口音,兩個人也不知為何事吵起來,引得一夥人圍在那裏觀看。林書本不想去看,隻嘀咕著,兩個人又聽不懂對方說的什麼,怎麼也能吵得起來?況且那寧城本地人,還是個娘子,同這個臉大腰圓的徽州漢子吵架也不見遜色。果然寧城女子潑辣,倒也是時見。寧城往來客商多,當地許多男人都外出闖蕩,因此此處的女子裏裏外外一把手,多是能幹的。民風也不甚閉塞,之前的謝一枝和如今的這女子,皆是此類。然如阮中琴這類的閨門女子,斷然不會如此,但比之他處的女子,所受束縛還是要少些。
一個人向城中走,要尋些活幹,體力活他幹不了,隻好找些他能幹的。見前頭有個姑娘在那驅趕一個小孩子,衣衫襤褸的,林書雖然不會武功,卻也不能忍,上前就要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