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黑夜中。
    方衍緊跟著墨茗軒的腳步，他們彼此緊挨著，在這漫漫前路中踽踽前進。
    他始終沒有問出口。
    至於理由。
    也許是沒有這個必要；也許他怕他們之間的這種平衡會打破；也許，誰知道呢？
    和諧的表象一旦有了裂縫，那麼離全麵崩塌也隻是時間問題。
    完美的外殼騙得了所有人，獨獨騙不過自己。
    那刻骨銘心的失去，刺得心鈍痛。
    方衍沒有忘記，南宮宸放下染血的手帕，與他目光相交的一刹那，銳利如劍，凜冽地把他硬生生地逼在原地。
    子末——。他張了張唇，終究還是沒有喚住南宮宸。
    “學涯。”南宮宸背對著自己，平淡地開口：“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我以為”他輕歎出聲，精致的容顏微微側頭，“你應該是早就知道了的。”
    他一聲令下。
    剛剛死死拉住方衍衣角的女孩，早已經被拖到後院，亂棍打死。
    無聲無息。
    因為南宮宸嫌吵，每次動刑前，都會割去犯人的舌頭。
    方衍僵在原地。
    “我不希望還有下次。”南宮宸捂著嘴咳嗽了起來，身旁早已一堆人圍了上來，他撇了撇手，一個人走入了大雪中。
    方衍後來才知道，那個女刺客的目標從來都是他自己，而不是南宮宸。
    但是。
    方衍知道真相的時刻，心情複雜。
    他的確應該感謝南宮宸，但是他也是真的怕他。
    更確切地說，他怕接近他的過去。
    十年生死兩茫茫。
    初時意氣相投時，南宮宸明明是個連血見了都會暈過去的少年，而現在，無血不歡。
    二十二歲的他成了金陵城裏惡名昭著的“修羅。”
    方衍相信時間能夠改變一切。
    他隻是不明白，到底是怎樣的經曆把曾經的溫柔少年，活生生逼成了現在的這副模樣。
    方衍唯一知道的是，現在的南宮宸跟上麵那位脫不了一點幹係。
    方衍幾乎不跟人提起他們最大的靠山---燕王。
    一來是不敢，二來是方衍驚懼。
    他是天生的君王。
    恩威並施，雷厲風行。
    那個少年天子在他最絕望的時刻給了他一線生機，卻也逼他替自己賣命。對方衍而言，那是一段並不美好的記憶，也是一個並不愉快的結尾。
    但是，從那個時刻起，方衍明白了一件事。
    他看不懂他的王，他的君主，他的主上。
    他們之間可以像朋友那樣侃侃而談；也可以像知己那樣席地而坐。
    可他卻能夠在與他談笑間下達”株連九族”的命令；在女仆碰到他衣袖的時候勒令杖刑；種種刑罰，生殺大權，橫亙在方衍和王之間。
    他終究明白。
    他們之間是無法做朋友的。
    他們隻有一種關係。
    他是他的臣。
    他看不透王，所以他敬畏；他看不懂墨茗軒，然而，他不在乎。
    那年花前月下，他借著醉意，攬上墨茗軒的肩膀，吐氣如蘭：“有沒有人說過，寧王，你眼熟得很？”
    “方侯，你認錯人了。”
    耳邊的絲竹，樂師的演奏，歌姬的高和，摻雜著方衍的私心。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原來如此。
    方衍大笑著解下腰間的上好玉佩，丟入歌姬的懷中，下一秒，他已近到歌姬身旁，懶洋洋道：“美人何不再來一首，以解區區相思之愁？”
    歌聲再起。
    方衍的目光，卻直直地盯住眼前的男人。
    他目光澄澈，眉眼溫潤，低垂間，仿佛有星辰溢出。
    原來，終究是。
    無可奈何花落去。
    “好。”方衍高聲喝彩，和著酒壺，一飲而盡。
    “方衍。”
    方衍聞聲回神，他抬頭，看到墨茗軒伸出的手。
    晚風清涼。
    他一身黑衣，側隱在黑暗中。
    烏黑的發絲在風中輕揚。
    偶爾有幾縷拂過方衍的臉龐。
    他伸出手，然後狠狠打了一下墨茗軒。
    “啪”的一聲。
    晃神間，方衍已然越過墨茗軒，一躍而上。
    風聲間隙中，他悠然回頭，笑得清朗俊秀：“寧王殿下，區區就先走一步了。”語畢便邁開步子向前走去。
    墨茗軒在身後看得好笑，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
    在他回望方衍的一瞬間，他平日裏冷漠的眉眼中總會帶著點不經意的溫柔。
    “世子殿下，你在哪？”
    “小乞丐，我在這。”7歲的方衍虛頭八腦地從淤泥中探出腦袋，小手拚命地向上攛掇，“這這這，我在這。”
    “殿下。”少年急忙跑來，“我這就拉你上來。”
    “啪。”
    方衍打掉少年伸出的手，“我自己上來，你呆著就好，到時候衣服髒了，又要挨打了。”
    少年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把手伸了回去。
    方衍，其實，我全都記得。
    

    作者閑話：

    過往不等於曾經。
    想要消除的過往，想要遺忘的曾經。
    不斷地回憶是害怕被遺忘；不停地回想是害怕被拋棄。
    我最想證明的，大概是。
    我的思念，不是我一個人的獨白。
    這是我唯一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