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十一.烏合之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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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氣迎著金銳之氣而去,猶如滴水遇滄海倏然消失,烏玨心口一震,氣血翻滾,他咬牙吞下一口血,卻覺得身上一輕,那威壓竟忽然消失了。
烏玨一時茫然,持劍四顧,卻駭然發現,他竟是連劍也未曾拔出來過,仿佛剛剛一切皆他妄想。他周圍的人沒有察覺他的異樣,便是連他身後烏家子弟,也隻攢頭朝著前麵那師徒二人望去。烏玨按捺下心中的疑惑隨著他們的目光看去,心下一陣急跳,餘悸未消。
玄嬰對著他微微一笑,毫無暗中下手被發現的心虛,也沒有欺負後輩的自覺,端得囂張。
烏玨抿了抿唇,這個人就是那個當眾渡劫的金丹真人了吧?築基巔峰與金丹其實不過隔著一線,然而,便是隔著這一線猶如天塹,他也好,還是其他的築基巔峰也好,從如日中天氣如山河熬到白發蒼蒼,生命枯槁也突破不了。
原來,連力量也隔著天塹,烏玨看著玄嬰,目中連連閃過奇異的光芒,心潮澎湃,陡然升起一股野望。
從未有過的強烈欲望在他心中鼓噪,急切又洶湧地推攘著他去晉階金丹,
景蕤暗暗咦了聲,複投眸看過去,烏玨氣息外露,整個人仿佛陷入一種玄妙中。隻一眼,他便明白了,烏玨體內的氣機陣陣衝擊著金丹的壁壘,也不知得了什麼契機,他忽然有此悟。這若在上界,他可立時渡劫結丹,隻是受此界限製,他卻隻能一次次衝刺著去撞擊那個不可突破的壁壘。
景蕤暗叫一聲可惜,烏家的子弟,委實不凡,天賦、心性無一不出挑。
雖然可惜,景蕤卻也沒準備去管。玄嬰也曾是烏家人,但他從未被烏家善待過。他若對烏家做什麼,景蕤是完全不幹預的,一切自有原由。
玄嬰朝景蕤眨了眨眼,對他露出一個靦腆的笑。
“吾等恭賀前輩結成金丹!”
攔路的修士手持禮盒躬身獻禮,他們守候了這許久才見得人,又有闖陣者的前車之鑒所在,到底按捺下了心中種種算計,有所求者,必然是禮遇有加。世俗界的道理,在修真界也適用,他們恭恭敬敬的慶賀,言辭間熱烈歌功頌德,讚頌著這千年來第一次有修士突破天地限製渡劫結丹,又言此等大事合該要開慶典普天同慶一下雲雲。
他們說得虔誠,景蕤看向玄嬰也有點心疼,玄嬰的金丹慶典他確實沒有條件給辦,但是,玄嬰晉級金丹,他居然連個表示也沒有。他這個師父當得有點失職,景蕤一邊想著,一邊心裏已在尋思著怎麼彌補。至於眼前的禮物——
景蕤心裏一動,看向玄嬰,忽然覺得這孩子在他身邊是不是被拘得太過了,天下那麼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際遇,他這樣做,是不是會誤了玄嬰?
“師父。”玄嬰輕聲喚他。
“他們是來祝你結丹的,你怎麼看?”
“不認識!”玄嬰隨意瞟了眼眾人,高矮胖瘦老少青參差不齊,修為稀鬆,眉眼一挑,謝絕評論。
景蕤想那我也不認識啊,遂道:“你看著辦吧。”
玄嬰聞言猛地放出威壓,道:“禮物留下,人可以走了。”
不是眾修士想聽的話,但也比翻臉鬧翻好,為首的修士皓首蒼顏,垂垂老矣,他窮盡一生勤修苦練,奈何困於築基巔峰不得突破,他的生命不長了。
他走到玄嬰麵前朝他拜了拜,自報家門是昆侖山青雲門陸招上人,說著忽然涕淚俱下言道他活了二百又五十四年,少時英才天下聞名,未百築基世罕見,隻可惜待到他修練至築基巔峰修為便寸步難進。近來更是常感大限將近,修為不進反退,他常尋思至死不能見金丹,黃泉路上憾未平。未曾想,臨了臨了卻教他真見到了渡劫真人……
老人聲淚俱下,甚為動情,連祝福玄嬰仙途永昌也是一片赤誠真心,沾著淚花,帶著哽咽,直叫聞者傷心見者淚。
他確實是被這方世界耽擱的天才修士。旁觀者感同身受,他們苦困此界久矣。
玄嬰僵著臉,他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人,再看陸招上人這顫巍巍的仿佛一扶就散架模樣,忍不住皺了皺眉。他不耐煩與這些人糾纏,一個個口蜜腹劍,看著十足虔誠,卻暗藏心機算計。玄嬰道:“我說過,禮留下,人走!”他不欲與人虛與委蛇,直接放出金丹期威壓,震懾道。
陸招上人臉色煞白,洶湧的感情戛然而止,撫著胸口一時失聲,茫然又無措。
“若不走,人留下也行!”玄嬰扣劍峻聲道,劍在鞘中錚鳴,劍氣隨著威壓呼嘯而去。
風起,草木簌簌搖落,鳥驚走。
雲堆聚,天地低伏,群山瑟瑟。
玄嬰雷霆色變,陸招上人麵如土色,沮沮然,讓人看了著實不落忍。卻見他佝著背伏下身顫顫地放下手中禮盒,置於玄嬰腳下,久久不起身,他仿佛風中一截朽木,經過歲月摧殘,已是不堪一折。他忽然低低笑起來,蒼老的聲音沉悶而苦痛,衰老的身軀劇烈顫抖起來,他笑著笑著忽然身體僵直,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師祖!”身後有人疾呼,想邁步上前,但身體在玄嬰的威壓下無法動彈,隻掙得臉紅脖子粗。
“你對我師祖做了什麼?”尖利的叫聲劃破一片桎梏,眾人嘩然。
玄嬰皺了皺眉,身子後移,避開那口飛濺而來的鮮血卻見一點寒光疾來。
“去死吧,小子!”陸招上人一躍而起,怒目圓睜,須發皆張,手持雙鉤合身撲上。
玄嬰輕哼一聲,舉劍一格,陸招攻勢頓滯,他一動,那群仿佛還在躊躇不定的修士便跟得了信號般,皆執戈發難。
“把神劍交出來!”
“把秘寶交出來!”
圖窮匕現,變故隻在一瞬間,風雲動,殺機畢露。
伏生與謝晏見狀忙飛身上前,一個長槍橫掃千軍,一個劍寒九州,一起一落間,切斷了洶湧而上的修士之間磅礴高漲的氣焰。
陸招慘叫一聲倒飛出去,鮮血飛濺,那濺落的鮮血落在他周身的修士身上便如彈丸般穿身而入,一時慘叫聲四起。玄嬰飛身而立,拔劍。
一聲清唳,金烏自天而降,光曜九空,垂雲之翼起落間,金光化作光焰,燎原。
劍光起落不過須臾,不過一招之間,玄嬰劍複入鞘,金烏倏然飛入劍首消失不見,金光、金焰亦一點一點消散。
風呼嘯著從天際而來,在重山之外,在層林之間,山林盡伏,蕭蕭瑟瑟皆是未盡的殺機。
鉛灰色的雲層層層壓匝,陽光藏於厚厚的雲層後,偶泄一點光芒。
天地肅殺!
玄嬰負手而立,劍氣在他周身縈繞,風聲仿佛應和著這縷劍氣,充斥著金銳利氣,圍著他身周盤旋環繞。
伏生槍未收,謝晏劍勢未老,對手已臥倒一片,不由回首去看,見著這一幕,怔然出神。
烏玨拄劍支撐著身體,張口吐出一口血,他並沒有參與這一場狙擊,他正處於一種玄妙的境界中,整個人化成一柄利劍 正不停的衝撞著金丹壁壘,以破釜沉舟之勢。卻不想,受到玄嬰那一劍衝擊,頓悟立時戛然而止,當即受了反噬,噗地一聲吐血萎頓,又有玄嬰的劍氣入體,在他五髒六腑行走,大肆破壞一番又入了經脈中。
“得罪了!”烏玨也是個能人,強撐著站起來,對著玄嬰深施一禮道,“此事非烏家人本意,但我烏氏如今風雨飄搖,烏玨人孤力薄阻止不了,得罪之處,皆係烏玨一人,與烏家無關。”他一副甘願引頸就戮的模樣。
玄嬰緩緩轉首看向他,目光幽深卻也淡漠,半晌才輕哼一聲:“烏家!”他意味不明地道,轉首看向景蕤,道,“師父,我們走吧!”
景蕤頷首,冷冷掃過滿地伏屍,玄嬰這一劍下了殺手,其中有被一劍殞命的,更多的是受創者躺在地上掙紮,捂著創口又驚又懼看著他們,眼神中還有幾分貪念不去。玄嬰越強大,他們心中的貪念就越強大,他們本就為貪求玄嬰師徒身上的寶物而來。玄嬰越強大隻能說明他們身懷的秘寶越強大,怎麼不讓他們垂涎三尺,趨之若鶩?
且說今日這一出還是玄嬰當眾結丹後招來的禍患。玄嬰結丹的事在修真界猶如颶風刮過,摧枯拉朽打破他們千年來形成的固化規識,在他們的認知領域裏不亞於一陣地震洗劫。他們一致認為這師徒倆身上有秘寶能助他們晉階金丹,且不說這秘寶是什麼,便是當日他們拿出來的靈石及一些寶物也著實讓人意動得很。在這般日漸貧瘠的修真界,這二人如同移動的寶庫般,著實令人十分羨慕嫉妒啊!
財帛動人心,不止在世俗界,修真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更為直接,天才地寶從來都是能者居之。
所以,玄嬰那一劍的強悍,讓他們驚懼,也讓他們心中邪念更甚,貪念更熾。都說那兩師徒一定身懷秘寶——許是比傳說中的更甚,眼見為實。何況還有消息說這次現世的神劍也落入那師徒二人手中了。
這師徒二人莫名出現在懸劍山上又恰逢神劍出世的時候,怎麼看起來也是疑點重重。不知來曆,也不知目的,端得神秘。他們殺人,也救人,殺人的時候狠辣,救人的時候也不圖回報,讓人摸不清他們的性子。估且不說性子,也不管來曆,隻說這寶物向來是能者居之,可是,這次卻是不同。無論是晉階的秘寶,還是神劍,幹係重大,幹係著修真界與修士的生死存亡。
這樣至關重要的寶物,無論如何是不能落入這種正邪不分,敵我不明的人手中的。
“前輩,你可知道此界叫甚麼?修真界又是如何淪落到今日這般田地?”有人嘶聲叫道,“你又可知此界早在千年前就沒有金丹修士了?一千年來多少人以身殉道,多少傳承消失於時間長流中,道統沒落,傳承斷絕,不過區區一千年!”
“剩下的全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嘶心裂肺地叫道,“烏合之眾啊!”
他先前開口,眾修士並不覺得如何,但他一說烏合之眾,眾人不由怒目相對。
誰也不會承認自己是烏合之眾,但因為一招落敗在前,過於恥辱了。眾人七嘴八舌的罵那人,那人梗著脖子,兩方人說是罵陣,卻也你來我往的揭露了修行之中種種苦楚來。
“所以,這跟你們襲擊我們有什麼關係?”終於,在他們說完自己門中先輩們為了振興道統,為了結丹,如何奔波困苦,出生入死,又是如何一代托付一代死不瞑目的時候,景蕤打斷了他們的話,問道。
“前輩容稟,千餘年來修真界未曾有人結丹,天機門曾向天請過卜,隻言道是道統衰落,天地靈氣微末,不足以令人成就金丹。先輩們一代又一代為了振興道統,激活天地靈氣殫精竭慮,耗盡了心血而亡。玉亙門曾出了一個修士叫渭河道人,他出生於陳國一個富貴人家,喜好異端邪說,擅作奇巧淫技,因為有幾分天賦入了玉亙門修行。他曾言過,激活天地靈氣,可以人力。他言道,集一界之力助人結成金丹,以金丹修士的出現破此界天地禁錮,激活靈氣,且金丹修士多了必反哺天地靈氣。隻是彼時渭河道人名不經傳,其言一傳出去便遭到天下人恥笑。渭河道人至此出名,卻是一段笑話,因此鬱鬱而終。”
景蕤看了那人一眼,樂了,那人麵容清臒,三縷長髯,白袍瘦骨,頗有仙風道骨之相,不就是之前有一麵之緣的玉兆真君?此時,他身後有人小心覷了玉兆真君一眼,壯著膽子與景蕤道:“前輩師徒二人皆已金丹,想來渭河道人所言的金丹真人有了,這天地靈氣能不能複蘇,端看令師徒二人了怎麼做了。”
“說了這麼多,你們有一句話說對了——”玄嬰冷著臉道,“確實是一群烏合之眾。”
眾修士氣得差點厥過去,玉兆亦是須發皆張,顫抖著起身,慷慨陳述以身殉道的先輩英雄事跡,又言道如今修士的困境以及未來麵臨的絕境,繼而言道渭河真人的預言,金丹真人乃修真界的救星。景蕤師徒既然能擁有讓人晉級金丹的秘法與寶物,就不該私藏,為了整個修真界,為了蒼瀾界靈氣複蘇,重回巔峰雲雲,仿佛景蕤一說不,就成了整個修真界千古罪人,也成了葬送蒼瀾界的掘墓人了。
“秘寶與神劍皆在前輩身上,上蒼厚待前輩如此,自是將我蒼瀾界一線生機寄托於前輩身上,我輩修士生命前程亦托於前輩之身,此亦將我修真界所有修士的仙途皆寄予前輩一身,我等強前輩亦強,我等滅,前輩怕也會受反噬從而仙途斷絕。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其一在前輩身上。前輩身係我們人修的天命。”
玉兆真君乃天機門長老,他一開口,眾修士如聆天音,此時皆一副如醍醐灌頂。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