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十九.我欲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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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晏於音修上毫無天賦,但他乃金天靈根,生而資質不凡,謝家與玉清門交好,原本想送他入玉清門,但後來因為劍骨一事,此事不了了之。謝家也把謝晏天生劍骨的事隱瞞下來,拘著謝晏,自然也是怕他身上的劍骨一事暴露,使得仇者快,親者痛。
是以,謝晏在謝家一露出劍道上的天賦,便引來了更慘烈的打壓,有了力量後,他的生活更水深火熱,暗無天日。
而謝晏天生劍骨的事終於泄露出去了。謝家還未察覺的時候,玉清門的劍修醉劍仙找上門來想收謝晏為徒。醉劍仙平生無所好,唯劍,唯酒,餘者皆不放在他心上,也不知道他哪裏得來的消息。謝家自然不願意謝晏去修劍道,再三推脫,偏醉劍仙不是能聽人勸的,當下發了酒瘋。他發了酒瘋,把謝家的太上長老也驚動了,打了一架,兩下各自散了。謝家被醉仙劍這麼一鬧,奈何不了醉仙劍,隻怨怪到了謝晏身上。
謝晏被扔進了赭淵中,赭淵有火,永不熄滅的火燃燒得岩石一片赭色,赭石成崖,黑水成淵,禁絕靈氣,隔絕世人。謝晏也是第一次進來。赭淵無聲無息,無白天黑夜,如同一個永遠不會變化的詛咒,謝晏漸漸失去了五感,靈識,渾渾沌沌中仿佛感覺到自己也要化成那一片無聲無息無白天黑夜的混沌中了。
伏生的臉色忽然變得極為難看,神情扭曲,看上去有些猙獰,他進入謝晏神識中,謝晏刻骨銘心的記憶他都看過,反複出現的赭淵,永不熄滅的赤火炙烤著肉體,沉寂無聲的黑水陰冷浸透靈魂。伏生若非心誌強大也要迷失在那赤火與黑水中了,可想而知當年那個還幼小的謝晏曾經受過多少痛苦煎熬?
伏生怒火衝天,謝家當真不配為人!
也便是在這靈識將要泯滅,謝晏不甘掙紮的瞬息,赭淵出現了一個人,看著不像是誤入,反而是尋找許久的樣子。
“小子,你可是謝晏?”那人一言如黃鍾大呂,謝晏一個激靈,腦子翁翁作響,天旋地轉間已被人一把撈了起來脅在了肋下。
謝晏就這麼被偷出了謝家,那段時間他一直渾渾噩噩的,隻記得眼前飄著一片白衣,偷他的人不愛說話,不是自顧自打坐,喝酒,就是練劍。劍走龍蛇,飛沙走石,端得不凡。
“你是誰?”終有一日,謝晏開口了。
“小子,你省神了?”那人懶懶淡淡地道,“可願拜我為師?”
雖然是問話,但謝晏莫名覺得這人不需要他的答案,他看著那個人,一襲半舊白衣,人瘦如竹,腰懸一劍一葫,看不出年紀,估摸著三十餘歲樣子,白麵微須,眉間有道褶子,想來是習慣蹙眉的人。感覺到謝晏打量的目光,他看了過來,目光如孤星,謝晏的目光像被燙了下似的閃了閃,卻也不閃不避地迎上去。
那人忽爾笑了,他一笑,眉宇間如輕雲遮月般的憂愁便忽如風吹雲散去,霽然。
“叫師父。”他道。
謝晏便喚了聲:“師父。”
“師父怎地找到我?”謝晏頓了頓問道。
“我曾有言我要找的徒弟定然是一等一的人物,其一天賦,其二品貌,其三心性,這些年尋遍天下英才無一入我眼。你天生劍骨,在我看來不過天賦堪可,我收徒也不是非你不可。隻是,謝家卻是好不識抬舉,竟以為我非你不可,把人藏了起來。小子,你說他們是不是好沒道理?不過,他們越這樣,我還真越遂了他們的意。”那人先是說著說著便有了幾分慍意,後來又有了幾分得意,“我把這些不識好歹的人打了一頓,搜遍了謝家,沒見到你,又暗訪了幾日,謝家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踅摸了幾遍,可不就找著你了。小子,你應該好好謝謝謝家人,我不是會隨便收徒的人!”
謝晏便著實地謝過他,道:“我聽聞是玉清門的醉酒仙來收徒,謝家怕拒絕不了,方將我投入赭淵,師父莫非便是醉酒仙?”
醉酒仙聞言矜持地點了點頭:“正是為師。”
謝晏靜靜地看著他,黑闃闃的眼珠子一眨也不眨,看得醉酒仙都要犯嘀咕了,才開口道:“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被投入赭淵。”
“小子,你什麼意思?”醉酒仙一個激靈反應過來,嘿然,“合著你還怨我救你了?”
“你現在救我一次,也不過是補救你先前貿然上門收徒惹出來的過失,這賬咱們算恩怨相抵,一筆揭過。我今日拜了師,咱們便從師徒做起,不論前嫌。”
醉酒仙聞言認真看了他一眼,道:“有道理。”說完又語重心長地道,“放心,不會要償你還救命之恩的。”
自此,謝晏便跟著醉酒仙修煉,醉酒仙嗜酒,好風月,他不像是個劍客,更像一個儒士。然而,他確實是名劍修,他的劍意千錘百煉,劍心通明,人如名劍。
謝晏是住在深淵的人,有人拉他一把,自然拚命往上爬,拜了醉酒仙為師後,他的生活自此就隻有一把劍。勤修苦煉,三年築基,五年成丹,他比醉酒仙想像的更有天賦。
謝晏聲名鵲起,一切的苦難似乎已遠離他而去,除了給他的劍意帶來影響外,仿佛風過無痕。他終於有了符合他這個年紀,他的天資該有的生活,站在同齡人的頂端,受盡萬眾矚目,仙途無量。
若真如此,謝晏也不會淪落異界,身枷封印了。伏生壓抑著情緒,簡略的說了他的遭遇,道:“後來,趙家有人看上了謝兄的天生劍骨,抓了謝兄抽出劍骨,臨了也不知是想侮辱他還是戲弄他,給謝兄塞了一部刀法功訣言道是了因果。好在醉酒仙及時趕至,搶回劍骨,隻是謝兄當時丹田被破壞修為盡失,又承受了剝骨之痛,怨氣衝天之下居然牽動了他的劍域,一息墮魔遭醉酒仙打斷後受盡反噬,差點生機斷絕。後來,醉酒仙求了醫仙救治,於他體內下了封印,以求前塵盡斷,重新修行。”
謝晏的劍意充滿了毀滅與殺戳,是偏向黑暗的寂滅之劍,他的劍域尚在磨煉中,隻這一刺激,未成形的劍域如同魔域深淵般忽然自動完成,頓時經脈逆轉,魔氣暴漲,謝晏墮魔。
寥寥數語已道盡諸多艱辛事,其中之慘烈與驚險讓人心驚肉跳,其中之大族秘辛又令人瞠目結舌。
景蕤抬眼看了一眼謝晏,見他依然一臉冷麵,但神情平和,誰能想到他曾經的遭遇如此生死大劫,要化身為魔呢?
“你這樣便很好,那些魑魅魍魎不值得你入魔。”景蕤想了想道,“等有一天,修為上去了,便發現你要做什麼事都不難。”報仇不過彈指間的事,不值一提。”
在座的幾人,小時候皆有過不如意,景蕤受困於資質,玄嬰受困於身殘,伏生受惑於身世,卻誰也沒有像謝晏一般慘烈,血腥裏掙紮出一條生路,卻發現這仍然是一條絕路。而如今的謝晏非但無入魔之兆,反而道心穩固,身上的氣息也越發高漲,修為亦高了一層,這樣的人,景蕤相信任是世情如刀,他也是執刀人。
“師父說得對。”玄嬰說著也看向謝晏,“我觀你氣息平和,道心堅固,如此甚好,甚好。”他搖頭晃腦地說道。
謝晏道:“多虧了有伏生在。”他柔和了神色看向伏生,伏生懶洋洋的斜靠在椅子上,聞言眉梢輕動,唇角微翹,卻也沒有說話。謝晏謝他是應該的,他冒著神魂崩裂之險義無反顧地去救他,怎麼謝都是應該的。
謝晏見他這副模樣便要笑,他與伏生在封印裏一路同行,生死與共,他所有的劫難也難得有了一點光采讓他期盼。伏生性情疏闊開朗,長得又俊極了,有他在身邊春自生。他被家族冷落時,有伏生陪他,他被欺淩時,有伏生與他共進退,一起傷人也一起被傷,他入赭淵,伏生亦隨他入赭淵。他曾問過伏生:“為何他們看不見你,唯我看見你?”但在赭淵,他卻起了僥幸心理,他想:幸好別人看不見伏生,唯他看見,這樣也好,伏生唯他一人,他亦唯伏生一人。他們打穿了赭淵,在黑水底取了沉水之精和浮曉之華。兩個人鬧出的動靜太大,引來了醉酒仙,被醉酒仙帶出謝家。
他們在封印中的經曆,因為封印緣故就著舊記憶走,然而又因為有了伏生,雖然大致經曆一致,但其中多有出入,這一出入讓謝晏擁有了希望和光。一直到麵對剝骨之患時,舊記憶覺醒,新仇舊恨湧上謝晏的心頭,他沒有墮魔,因為有伏生在,哪怕他墮落深淵也有一雙托著他的手,他可以墮魔,他又怎麼舍得連累伏生呢?
“你是怎麼流落此界的?”景蕤問道。此界連同上界的天路早已被關閉,但是先有謝晏,後又有陶女接連從異界流落此界,他一時覺得此界空間封閉而脆弱,充滿不穩定性。
“我是在龍雀秘境的時候,秘境崩潰了,我原以為要身殞道消了,卻不知道為何沒有死反而流落此界。”
景蕤聞言看著他,眼含憐憫,這可真是個倒黴的孩子。
謝晏瞬間明白他目中未語之意,不由苦笑,他幾次三番遭遇殺身之禍,委實氣運不濟。
“你可真幸運!”玄嬰望著他由衷讚歎道,秘境崩潰居然沒有殞身,這命真硬啊。
伏生接口道:“可不是個有福的!”
眾人不由笑了起來,仔細一想,謝晏雖然命運多舛,可他處處逢凶化吉,何嚐不是一種幸運?如今,他已非昔時年幼力寡之際,猶如蛟龍入了海,自有平步青雲的時候。
“我這一生,被期待過也被放棄過;被苛求過也被珍視過;被鄙薄過也被厚待過;被算計過也被拯救過,幾次瀕臨絕境,幾番死裏逃生,說起來也跌宕起伏,數起來卻是一身落拓,卻有何哀,又有何懼?”“鐺”一聲劍置於案上,謝晏扣劍道,“我三十年終成一劍,身披枷鎖一身笑話,仇人既親人,親人亦仇人,天不向我,我偏要渡天去!”
“我敢問天去,問一問這賊老天親情倫理皆可負,這天是不是亦可弑?”
轟隆一聲,驚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