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十八.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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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嬰這一等就是等了三天,陣法終於被伏生和謝晏合力攻破。陣破,人出,兩個本來就被玄嬰顯嫌邋裏邋遢的人,衣裳不整,皮頭散發,一臉胡子拉茬,身上血跡斑然,可見打得時候真刀實槍並未手下留情。
玄嬰看著兩個相互攙扶著走過來的人,一時隻覺得自己見識淺薄,言語匱乏,張了張嘴又緊緊閉上。
“玄嬰!”倒是伏生笑著喚他,一口氣衝得胡子蕩了蕩,頗有幾分落拓模樣。
謝晏也朝著玄嬰頷首示意,伏生放開他,緊走幾步到了玄嬰麵前,拍了拍他的肩,歎了口氣,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道:“這段時日辛苦你了,外邊那些人可有再來衝撞了你師徒二人?”
玄嬰搖搖頭,洞府前布有陣法,每日都有人闖進來,隻到不了他們麵前而已。既然見不到,玄嬰也不放在心,問道:“舅舅感覺如何?”
伏生呲了一聲,仿佛牽動了身上的傷口,呲牙咧嘴地道:“贏了。”
謝晏哼了一聲道:“你輸了,我贏了。”
“怎麼,你要再打一場嗎?”伏生懶洋洋地斜睨著他,眼尾挑出一個犀利的鋒芒。
謝晏不怵他,摸著劍把道:“打就打!”
玄嬰:……
“舅舅,你剛打壞了我師父的一個陣法,師父說了,打壞了東西要賠償。”玄嬰麵無表情地道,“我跟師父學了這許久的陣法,尚擺不出一個這樣的困陣來,那陣盤也是我師父親手刻製的,陣旗我尚能幫上些忙,看在你是我舅舅的份上,我能幫忙的那一份便不算錢了,這樣折扣下來,也需三百零九塊靈石,看在舅舅的麵子上,零頭抹去,三百塊靈石好了。”
伏生愣了愣,下意識摸了摸袖口,金錢他多的是,靈石是什麼,他不知道。
“我先欠著吧。”他摸了摸鼻子笑道。
玄嬰哼了一聲道:“欠到什麼時候?你手腕上的鈴鐺還是我師父送你的呢。”說著瞟了眼他的手腕,一邊又道,“你先前為了救人,用了我師父的丹藥和功法,陣法,我都沒有算進去。”
謝晏道:“算我身上,伏生是為了救我。”他觸動封印直接被拉入了進去的時光中,被伏生喚回來後,尚還沉浸在那段記憶中,如今打過一架,其中聽得伏生罵過幾句,如今又聽玄嬰這般一說,倒是把事情理得七七八八了。聞聲,自然一口應諾下來。
玄嬰細細的打量了他一下,呲出一口大白牙,道:“靈石拿來,先算眼前的賬。”
“沒有。”謝晏麵不改道,“欠著。”
玄嬰朝他噓了一口氣,嫌棄道:“這麼窮還打架,打架還賴賬,我舅舅怎麼會認識你這樣落魄的家夥?”
謝晏道:“我不窮。”
“你不窮,你都給不起靈石!”
“靈石沒有。”但他身上富裕著呢,隻是靈石這東西這界靈脈枯竭,幾大門派和世家有靈石也藏得緊,他就是想要靈石也沒地方弄去。
“我會還的。”謝晏加了一句道,雖然窮,但氣勢足。
玄嬰一臉嫌棄的看了他一眼,對伏生道:“舅舅以後交友要慎重。”
伏生正要說話,他擺了擺手,一副老成的樣子,道:“之前的就不必算了,是我師父答應舅舅的,雖然我師父是看在我的麵子上才想要成全舅舅才出手的,但那也是他對我的一片心意,愛屋及烏,因為我而惠及我舅舅,不說別的,隻這片心意,但凡我不是個傻的,我也不能辜負他對我的一片心意是不是?我要向你們索賠了,那我成什麼人了?如此好賴不分,我如何向我師父交待?我如何麵對他那一片赤誠之心,拳拳愛意?”
“你們說是吧?”他眼巴巴的看著謝晏與伏生道。
“先生高義!”伏生讚道。
謝晏:……
他滿耳朵都是我師父和我師父的一片心意,總覺得伏生這個大外甥在向他炫耀,但要說炫耀什麼,他一時又有些說不出來,隻覺得心裏憋得慌。
“噓!”他半晌吐出一口氣,什麼心啊愛的,這個大外甥有點不要臉。
大外甥朝他呲出一口大白牙,一臉的得意與肆無忌憚的張揚。
伏生在旁又道:“先生人在哪裏,我與謝兄須當麵向他致謝!”說完又與謝晏道:“謝兄,你我此番得先生相助方能化險為夷,等下見到先生務必要多多拜謝救命之恩。我雖身無長物,但在俗世中有些家業,攢得些俗物,如今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有傾盡家財以期報得一二。”說著又傾身過去,與謝晏低語幾句,玄嬰在旁聽得一清二楚,卻是伏生與謝晏數了數他身上幾件寶物,商議著謝禮的事。
玄嬰抱臂旁立隻當耳塞不聞,謝晏倒是不以為忤,附和著道:“唯今之計隻能如此了,雖然太過簡薄了些。”
伏生歎了一聲,道:“你這般一說,我亦覺得這些俗物玷汙了先生的眼,可是……”沒辦法啊,他們窮啊,恐怕現在玄嬰也比他富裕許多,哪怕俗世中他富可敵國。
“玄嬰,快帶我們去見先生——”伏生焉焉的道,神情有些失落,但一抬眼看到謝晏的模樣,一個激靈,忙反口道,“不不不,我倆如此行貌若這般貿然去見先生,隻怕蓬首陋麵唐突了先生。玄嬰,你且等上一等,待我二人梳洗一番後再去拜見先生。”說完也不等玄嬰回應,拉著謝晏急急離開,待出現時,兩個人修身玉麵,豐神俊秀,軒軒然若朝霞舉,與之前判若兩人,但這也才是玄嬰熟悉的兩個人。
“我列了一個禮單,玄嬰你幫我看看是不是有什麼遺漏?”伏生拿出一個紅封金底的冊子遞給他看,一邊道,“先生喜歡什麼,你看著再添上些。”
玄嬰接過一看,不由樂了,他舅舅也是實誠,第一個便是黃金萬萬,良田千頃,幾座屋宅,然後是什麼馬牛羊豬成群送,衣裳布帛錦緞綾羅論車載,珍珠寶石用鬥量,金石玉器古玩字畫、孤本古籍、藥材香料……玄嬰總覺得他舅舅這架式是要把家業都給搬來了。
“舅舅有心了。”玄嬰道。
“不值提,都是些俗物,但你舅舅現在身上也就這些俗物,你且等等,舅舅以後給你弄些好的。”伏生擺擺手一臉的意猶未盡,仿佛送禮也是一件能讓人上癮的事。
“好咧!”玄嬰答得毫不含糊,舅舅這是把家底掏空了給他後,還承諾繼續以後繼續掏,這樣一想,玄嬰笑得更加燦爛。
“倒是謝兄的有些不俗。”伏生對謝晏笑眯眯的道,雖然景蕤未必會缺這些,但是,心意向來隻嫌少不嫌多。
謝晏撩著眼皮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
“大外甥,舅舅跟你說,你別看謝兄落魄,但他見識廣,這些年走過不少地方,眼光非同凡響,但凡他身上東西就沒有一件是凡品。”伏生伸臂攬過玄嬰肩膀,道,“謝兄出身名門,底蘊非凡,本是天之驕子,貴不可言,這些年也曆煉出來了,更是今非昔比,你也是用劍的,日後多跟他切磋切磋,有你的好處!”
謝晏走在他身旁,聽他顛三倒四的跟外甥吹捧自己,隻靜靜看了他一眼,沒有插話。
玄嬰道:“舅舅,你之前跟著他神識雙修,見到了什麼?”他對謝晏關注不大,但好歹此人跟他舅舅牽扯甚深,此事也是師父護持的,還是有點好奇謝晏的記憶裏封印著什麼?
“謝晏究竟是什麼人啊?怎麼就被封印了?我聽師父說謝晏天生劍骨,這封印的可不僅僅是記憶還有他一身劍骨……”
“是啊,謝兄天生劍骨,頂級的根骨天賦,老天爺賞飯吃,你看他被磋磨得這些年,棄劍從刀,依然是天下頂尖的刀客,莫說這武者中找不到一個對手,就是修者當中他也能越級對戰,同境界中無敵手,他呀,可是這天下間一等一的風流人物。”伏生忽然話頭一轉,道,“大外甥,我跟謝晏情同兄弟,你也別謝晏謝晏的叫了,喚一聲謝叔吧。”
“好吧。”玄嬰懨懨地應了,他的好奇心沒得到滿足,倒是被灌了一耳朵伏生對謝晏的吹捧,還認回了一個叔來,待見到景蕤的時候,莫名鬆了一口氣。
“師父!”他快步走上去對景蕤行了一禮,遞過去禮單道,“這是我舅舅的一點小小心意。”
景蕤接過一掃,便放下了,朝伏生與謝晏二人看了一眼道:“看來你二人真的情投意合,彼此相契,封印解開了。”
伏生一愣,這話聽著有些曖昧,可景蕤神情淡薄,看著很是無邪,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答。
倒是謝晏上前施了一禮,致謝道:“大恩無以為報,他日若有所遣,晏必無不應。”
景蕤道:“與爾無關,此次乃是玄嬰之故,我方出手助爾一臂之力。”
“大恩不言謝,玄嬰賢侄請受我一拜。”謝晏說著對玄嬰施了一禮,道。
玄嬰笑逐顏開的看著景蕤,側身一偏避了避並不受謝晏這一禮,嘴上道:“都是師父厚愛。”
彼此廝見罷,分了賓主坐下,伏生躊躇了下,道:“說起來有些曲折,謝兄並非此界之人,出自玄明界。”說著他看了一眼謝晏,謝晏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玄明界四極八荒無窮盡,仙門臨立,修者如雲,便是一個布衣百姓也是有修為在身。謝兄出自音修世家謝家,天下音修唯謝家馬首是瞻,地位超然。謝家有個死敵趙家,趙家主修劍道,有言道趙家劍出,天下萬劍伏首。謝家趙家同在天極域,一個在東一個在北,兩家為生死大仇。”
玄嬰心下一動,音修世家謝家與劍修世家趙家為生死大仇,謝晏偏偏天生劍骨,這劍骨若是生在趙家,趙家自然傾全族之力貢養,但這生在了謝家,謝家出了一個劍修,他們能待見嗎?
“謝兄乃謝家所屬嫡係,生而尊貴,母為謝家大姑娘謝徵心,謝徵心乃謝氏這一代天驕,生而攜一琴器,有鳳凰自天際來潛入琴器之首,遂成鳳首,琴器名箜篌。謝徵心長成後,天下英傑紛紛求娶,謝家不願她出嫁,招了一婿,名喚晏始飛。晏始飛乃散修盟後起之秀,擅書畫,知音律,風雅逸群,符、陣雙修,很是不凡。謝徵心與晏始飛情投意合,琴瑟合鳴,晏始飛更是為了謝徵心入贅謝家,一時傳為佳話。”
雖說是佳話,但伏生嘴角卻掛著諷刺的笑容,謝徵心既然是招婿並未出嫁,那麼便擁有與家族中嫡係男性同樣的繼承權,謝家是有出過女性繼承人的,那也是曆代天驕中最光采奪目的女性,留下的傳奇故事至今亦津津樂道。謝徵心有心想效仿先賢,言行舉止亦漸漸效仿她,更是贏得一片讚頌。而謝晏的出生,亦給她的爭權路上增添一有力保障,後繼有人。
“謝兄的出生,可謂天時地利人和,幼時亦有過一段眾星拱月般舒心日子。隻是,在測試家族天賦的時候,發現他於音修上毫無天賦,至此,謝兄在家族中地位一落千丈,後來,他於劍道上的天賦被發現,天生劍骨亦被勘破,謝家便沸騰起來。謝家人,無法音修,卻擁有死敵所向往的劍骨,謝家人不以為傲,反而感覺被人在臉上活活剮了一巴掌,他們感覺到被背叛。”
一個踩中整個家族痛處的孩子,能得到什麼好處呢?大人尚且能控製住自己負麵情緒也不會欺壓一個小孩子留下口舌,可孩子們不會,半大不小的孩子,血氣方剛的少年,謝晏既然讓他們覺得恥辱,他們便不會放過謝晏。謝晏性子倔強,輕易不肯吃虧,被人欺負了哪怕打不過也要還手,哪怕換來一次比一次更嚴重的受傷,他也從來不選擇委屈求全。明明是天之驕子,卻一次次被人碾入泥淖,折斷傲骨,每一個人都視他為恥辱,連他父母也避而不見。謝晏早慧,他知事卻不懂事,當連父母的庇護也失去後,他依然不認為自己的出生是錯,自己的存在隻是一個恥辱,如果有人這麼認為,那他打得那人說不出口就是了。哪怕他現在還稚嫩,也如一隻孤狼崽子般亮出了尚且稚嫩的爪牙。
謝晏就這樣磕磕絆絆在謝家長大,也許是因為天生劍骨的關係,他於劍一道上無師自通,久而久之,他隨手抓著的任何東西都能當作劍使出來,慢慢地來欺淩他的人被他打回去。他仿佛看到了翻身的希望,然而,這才是他大不幸之始。可,彼時的謝晏不知道,他隻以為有了力量,他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