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十七.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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鑼鼓聲震天地驚,草木簌簌聲急嘯,仙人湖水波濤起。岸上的人歡呼如山倒,如潮湧,遙遙聽得那邊炮竹聲起,顯然是已接到消息。那真是太好了,終於把天降的祥瑞給打撈到了。
船上的人卻一片沉默,身上的汗被一吹遍風體生涼,悚然驚醒,一時隻覺得頭昏腦漲,滿目水波白茫茫,差點一個倒栽蔥落下水去。
鑼鼓聲漸悄,岸上的人和船上的人麵麵相覷,眼露茫然,風在林間打了個轉,帶著尖銳的嘯聲餘勢未盡,所過處,草木伏首,水起浪湧。
天降的祥瑞換成了兩個生死不明來曆不明的人——這猝不及防之下的意外打了個他們措手不及。
兩鎮的人再次聚集一起商討這起變故,人潮來得洶湧,去得也迅疾,空蕩蕩的仙人湖,空蕩蕩的仙人湖畔。湖上孤零零飄著一隻船,畔上草七歪八倒臥一片,月光灑落下來,一片孤冷。這畔上原是有人留守的,但耐不住這一片冷清蕭瑟,風一吹,月一照,再看那船上,一白一黑人身影,總覺得陰風陣陣,瘮得慌,故而沒多久,人就路得一個也不剩。
天地蒼茫,隻餘空悠悠一艘船擱著岸,水聲輕拍,搖搖晃晃。
卻說景蕤打發了烏煜師兄弟二人去後,師徒二人日常修煉外便去觀看那處陣法運轉,仿佛忘了那個從天而降的有陶女,便是連提也不曾提過一言。
那有陶女初時對景蕤師徒充滿警惕,她性子獨,當初在族中便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幾十年間竟無一交好,後來叛族出走,行走間更是孤狼一隻。她也習慣了這種生活,如今流落異界,依然是孤身一人,這情形要說與她叛出族的時候沒有什麼差別,依然是人生地不熟,舉目蒼茫,天地無親。可細究,心境卻是大不同,依然是人生地不熟,但她以前至少知道腳下所踩的是哪一塊土地,可現下,她連身處何處均茫然。這種茫然帶著無處依附的惶恐,而不僅僅是人生地不熟的不安,任是有陶也一時惶惶如同驚弓之鳥。死裏逃生,本是慶事,家族追殺令也傳不到此界,有陶想便是她把有氏一族的幾千年的隱秘傾倒而出,在這界人看來也仿佛隻是一個遙遠的故事,這反而讓她處處無措。
“師父,那個女人逃了。”玄嬰道,他看著那女人倉皇逃竄,無動於衷,直至人逃出去了,才轉向景蕤上報。
“隨她。”原本就是天降的意外,景蕤隨手為之,再多的卻也沒有了。
玄嬰嘴角微微翹起又使勁抿了下去,道:“我以為師父對她很好奇呢。”畢竟師父看上去對另一界頗有興趣的樣子。
“師父,我舅舅怎麼樣了?”玄嬰轉了話題問道,神色顯得有些擔憂。
“我觀陣法運行無礙,他二人神魂相容度極高,又意念相通,一心無貳,甚是相契。”景蕤道。
玄嬰踞坐於案,手托下巴,眼睛滴溜溜看著景蕤,聞言露出一個燦笑。他難得做出這般稚子形態,景蕤低眸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一勾,道:“今日課業你可做了?”
玄嬰笑容一滯,乖乖點頭道:“隻做了早課。”
“那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景蕤春風和氣的問道。
玄嬰卻背脊一緊,猛地一個打跳而起,道:“沒有了,沒有了,我去做課業了,師父。”說著一溜煙竄出去了。
景蕤抬眼目看著他離去,目光閃爍了下,不知想起來了什麼,忽然便笑了起來。
複幾日,陣法那處傳來異動,景蕤去查看時,玄嬰已守在陣法之外,目不轉睛地盯著。
“師父,可是我舅舅要醒來了?”他看到景蕤緊聲問道。
這段時間一直安靜的陣法忽然起了異樣,發出一陣微弱的光芒,隱隱約約仿佛有風拂過,那光芒便起伏不定,如同平靜的湖麵被風吹開一陣漣漪。繼而,風起霧生,薄薄的雲霧在陣法上飄繞,如煙繞林,聚而成雲。雲朵聚聚散散,仿佛風起雲湧,玄嬰看得專注,心神也隨之搖曳不定。
景蕤看著陣法,臉上無異色,隻靜待著,不知過了多久,一道金光從陣中升起,浮於雲上,散開如同霞光浮雲。頃而,鈴聲從陣中傳來,玄嬰啊地一聲叫道:“師父,鈴聲響了!”他記得師父在舅舅進陣前給過一個鈴鐺,言道若情況危急可搖鈴。
金光大作,呼嘯而上盤繞成龍,金龍擺動龍尾,風雲變色,陣法猛地轉動起來,一道道青光衝天而起,剿向金龍。金光青光相互纏繞廝殺,半晌,金龍散去,化作金光點點如砂落。金色的光點浮現在青色的光柱中,如星河覆落,交織出奇幻而又瑰麗的景象。饒是玄嬰心係舅舅安危,一時也不禁看呆了,便見那青光裹挾著金色光點寸寸崩裂,㶷爛的光斑炸得人眼球一陣光怪陸離,直到光芒散去好半晌眼底仿佛還殘留著那團光斑。
青光散去,陣法如同水波般泛動起來,風過水無痕,卻原來是陣法悄然打開,露出兩個人來。
伏生與謝晏保持著當初的姿勢,相對而坐,手結玄印,伏生垂眼閉目,眉心若蹙,神情似悲似喜,但玄嬰看著他卻露出了吃驚的表情:“舅舅?”他的聲音裏帶著一分不敢置信的狐疑,轉頭看向景蕤,這個一臉胡茬邋裏邋遢的男人是誰?
景蕤視若無睹,便見伏生眼皮顫了顫緩緩睜開眼叫道:“謝兄!”
謝晏輕哼一聲,霍地睜開眼,目光如冷鋒,但見是伏生,又倏地一軟:“伏生,你怎麼來了?”
伏生聞言一笑,目光往四處一巡,道:“謝兄,我們回來了。”
謝晏微一愣,往四處望了望,遲疑了會道:“是我糊塗了。”他下意識揉了揉額角,眼前的兩個人他認識,也是舊相識,連名字都塵封已久,到了嘴邊又咽回去,那段記憶太過遙遠,但感覺又很近,真是一個奇怪的印象。
謝晏皺著眉,神情陰晴不定,他明明跟伏生還在落日崖的不老淵前架著篝火烤千年白鱗鯉,漫天星光下千曇花開如荼,綠瓊酒香綿又長。他與伏生道:“願與君同征仙程,共醉長生,風雨有時盡,岐途永為無。”
他記得伏生的眼睛比星光還亮麗,千曇花逶迤地開在了他的眼尾,火光暈染在他比常人白皙的雙頰上,他一笑,萬木回春。
他說:“你所願亦我所願。”
“發生什麼事了?”謝晏看著伏生一臉胡子拉茬樣忽然像是受到了打擊般,駭然問道,“伏生,你怎麼蹉跎成這樣了?”
“我蹉跎成什麼樣了?”伏生勃然大怒,“我怎麼蹉跎了?”說著一躍而起,槍尖一抖抖出三朵槍花刺向謝晏。
謝晏萬萬沒想到一句無心之語讓事情變成這樣,一個拔地而起,身子後折連連後翻躲過,一邊道:“伏生,是為兄錯了,你且息怒!”換了平時,伏生這樣一言不合就拔槍,他自是奉陪到底。隻是,如今他跟伏生關係與前大有不同,若隻是切磋也罷,如現下這般惹怒他,自然還是得求個饒。
謝晏可謂是能屈能伸,伏生卻是不依不饒,不過神遊一番回來,他怎麼蹉跎了?謝晏一個滿麵胡子連絡腮的人還好意思嫌他蹉跎。伏生極其憤怒,他一向是個體麵人,極重臉麵上的事,謝晏這是踩著他的臉說事。
兩個人就這樣一個追,氣勢洶洶,一個逃,心虛膽不壯。玄嬰看得一頭霧水,見兩人幾個兔起鶻落,打得熱鬧,他手中劍錚錚叫,也有點想動手。
“師父?”他轉向景蕤滿臉疑惑。
景蕤搖了搖頭,他不知道伏生為什麼暴起,卻也知道這二人交情不一般,不是他與玄嬰能插手的,索性便袖手旁觀。
“謝晏,你也不看看你這人模狗樣!”伏生道,“狗都比你體麵,你頂多就是個狗熊!”
“你居然罵我是狗?”謝晏也怒了。
“你不如狗!”伏生槍杆一抖,一招蛟龍出海直奪謝晏門麵,謝晏取劍在手,劍光一閃,兩人已交上手。
謝晏劍在手,氣勢陡變,懸於半空如君臨天下,萬劍莫敢拭焉。伏生卻悍然不懼,他修為不如謝晏,但他是從千軍萬馬中廝殺出來的,他的槍本身就帶著槍尖所向皆為我禦之霸王之氣。這兩個人打得風起雲湧,天地變色。
“真是麻煩!”景蕤看著宮殿搖晃不已,仿佛下一秒便要在兩人的槍劍中毀於一旦,取出一個陣盤朝兩人扔去,輕斥一聲,“困!”他雙手連連掐訣,陣旗飛奔而去,轉眼間,鬥得難分難舍的兩人身影便隱於陣旗後,漸漸不見了。
一個困陣形成,陣法泛著森森青光,隱隱見得萬木聳立,遮天蔽日。
“師父!”玄嬰駭然看著景蕤,這是把師父惹惱了?
“你有意見?”景蕤半睜著眼睨他。
“不是不是。”玄嬰哪敢應是,總覺得應了師父能把他也踹進陣去。
“師父為他們操心這麼多,結果一出來,他們也不知道要感謝師父,反而迫不及待動起手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裏麵結了仇還是有了怨。”玄嬰道,“便讓他們打,等他們打完了,浪費師父的陣法得讓他們賠償。”
“有道理。”景蕤道,“那便交給你了。”說完轉身離去。
玄嬰覺得接了個燙手山芋,轉身看了看陣法內風雲起伏,想去追景蕤,躊躇了下,又把腳步收回來。舅舅做事太出乎人意料,把他都給弄糊塗了,玄嬰歎了一口氣,懶懶地斜倚在牆,腦殼還在突突地跳動。不過,無論如何,他一定要狠狠的把賬給他們算一算,哪怕是他的舅舅,也休想賴賬。
玄嬰握了握劍,劍在鞘中錚然鳴,一時鬥誌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