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十一.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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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的光帶緩緩流動,漸漸變得濃黑,仿佛無窮無盡的夜。漸漸,現出一抹血色,血色如霰,散開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景蕤目光猛地一綻,綠光閃過,神色漸顯凝重,灰黑色的光帶中已成一個煉獄。
修士的血液飛濺,他們修煉多年,一朝身殞,並與凡人無二,並不多一升鮮血可流,亦不多一副肉體可耗損,身死道消。
“你在這裏看著。”景蕤輕輕拍了拍玄嬰的手臂,並不回頭看他,道,“且看為師如何破陣。”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玄嬰腳步動了動,卻生生按捺下,道:“有師父出馬,此陣必破,徒兒在此恭候師父破陣歸來。”
話音落,他看著景蕤一步一步踏入灰黑的光帶中,消失了身影。
玄嬰臉上的笑意一收,神色驀地沉了下來,轉首看向烏昱:“你接近我師父是何居心?”
他目光銳利如同他手中令修士都膽寒的劍鋒,但是,烏昱卻夷然不懼,隻道:“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懸劍山近來異動頻頻,修士湧聚,動輒打殺,未見甚麼寶物出土,人命倒是填滿一座座穀壑去。烏昱自小殘疾,在兄弟的庇護下長大,如今,我兄身被廢,我弟命已殞,烏昱身無長物,又有這麼一副殘廢的身軀,與其苟延殘喘,不知何日便死無葬身之地。不如攜懸劍山莊來投歸仙長,一來求得庇護,二來也為莊中多年來生死相隨的兄弟謀一條生路。”說完於輪椅上朝玄嬰屈身行了個禮,表示順服之意。
他說得誠摯,哪知玄嬰聞言卻冷笑一聲:“懸劍山莊一群累贅,我師父收了來能做什麼?”說著,他目光不善的看著烏昱,像是評估,又像是忍耐。
“仙長目下無塵,俗世繁華自不在他眼裏,隻是仙長的心思又豈是我等俗人能揣摩的?”烏昱笑了笑,話鋒陡地一轉,道,“不過,愚有聽聞仙長有個弟子,出自懸劍山莊,許是仙長愛烏及屋。”
玄嬰聽到愛烏及屋四字,耳朵不由一動,耳尖微微發紅,心中殺意微斂,看了烏昱一眼,眸光微冷,到底沒有再說話。
可這一瞬息的變化已叫烏昱捕捉眼底,他神色未變,依然虔誠而恭敬的順服模樣,心下卻不知作何想法。
景蕤一步入陣中,扭曲的空間接駁著扭曲的空間,將小小的陣法內割裂出無數的空間碎片,也就是這種空間碎片殺人於無形。陣中的修士一旦接觸到這種空間碎片,便隻有一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嗖”、“嗖”,九葉片子從景蕤身上冒出來,九片葉子迅速長成擎天巨葉,巨葉探入空間碎片中,撐開,陣法震顫起來,發出一陣訇然巨響,仿佛有巨物在相撞。
景蕤從洞府中取出一塊拳頭大小玄黑色的石頭,手一伸,一朵火焰從他掌心燃起,他將石頭置於火上,妖力洶湧而出,火焰騰地順著妖力燃燒,尤如一朵巨大的火雲,將黑色的石頭包裹起來。
黑色的石頭漸漸變得透明,仿佛石頭裏的混沌物質被火焰煉化,漸漸的透明的石麵浸出一抹綠意。綠意由淡變濃,玄黑的石頭最終變成了一顆墨綠色的石頭,剔透瑩潤仿佛一塊墨玉。
景蕤駢指如刀,指尖在石頭上劃刻著繁複的符文,金色的符文在石麵上閃爍一會,隱入其中,他不停的刻劃著,足有小半個時辰他方刻劃完,複又將石頭投入火中鍛燒。
石頭在火中慢慢化為透明,金色的符文仿佛活了過來般,緩緩繞著石頭轉動,金光閃閃。
景蕤手結法訣,手訣過處,金光湧動,如流沙一般往他指間鑽,繞著他手指飛舞,漸成龍形。金龍隨著他手訣起舞,金光透陣去。
十指在空中快速劃過,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劃過空氣,金龍繞指而行,忽見他連掐數訣猛地收指。金龍猛地昂首長吟,龍尾一擺,穿指而出,衝天而去。
金龍龐大的身軀迎風而漲,盤旋環繞如同盤山疊嶺,風雲湧聚,連雲疊嶂,遮天蔽地。
龍吟聲聲中,陣法在震顫,金龍是由金色的符文彙聚而成,卻不知景蕤用了什麼方法,那金龍鱗爪振奮,宛然如生,每一片龍鱗都蘊含著讓天地震顫的神秘力量。
景蕤抬頭看,金龍巨大的身軀如山河盤繞,它本是飛龍在天,卻始終隻低低在上空環繞,仿佛被什麼囚禁住一般。
景蕤指尖逼出三滴血,以血為引掐訣做法,三滴血凝成三顆血珠飛入龍軀中,叱喝一聲:“破!”
龍首昂然,振須長鳴,龍尾一掃,便聽得訇然一聲,仿佛無形的禁錮被打破,景蕤看到那一個個空間碎片猛然間便要爆炸,龍回首,張嘴一吞,空間碎片被便吞到龍腹中去。
景蕤的九片葉拔地而起瞬間長成一個巨大的綠色屏障,地動山搖。金色的巨龍終於衝天而去,昂首長吟間,金色的光芒如同星河垂落,點點灑落下來。金光落處,大地震顫停止,仿佛久旱逢甘霖般,龜裂的土地重新變得豐盈甘潤。
殘缺的巨龍依然振首往九霄衝去,忽然,星辰紛紛墜落,一道黑色的漩渦從天外而來。
一道雪白的劍光,從天外而來,將天劈開一道狹長的裂縫,時空的裂縫如同巨大的黑色漩渦,帶著毀滅的氣息洶湧而來。
驚雷轟鳴,紫色的雷電如巨柱直直劈向景蕤。
天傾地翻,風狂雨驟,景蕤於風雨中,罡風卷起漩渦將他絞殺進去,紫電驚雷倏然而至。
九片綠色的巨葉如同擎天之柱合攏擋在景蕤頭上,驚雷霹靂,九葉瞬間被劈得焦黑,景蕤妖力化成劍,劍錚然飛去,劈散驚雷,衝入黑色的漩渦中。
烏雲洶湧急聚,第二道雷急至。
雷劈在景蕤身上,景蕤的腳化為龐大的根紮向土壤中,雷電從他的根導向大地。他抬目看向漩渦,臉色凝重,漩渦中,有雪白的光芒掠過。
那是劍光,有人在漩渦中。
光如輕鴻,有人持劍從漩渦中掉了下來,砸在了景蕤麵前。
景蕤沒有去看那人,隻抬眼看漩渦,黑色的漩渦漸漸縮小,仿佛天外有道門,門闔上了,漩渦便也跟著慢慢消失。金色的光芒在黑暗中閃過,閃爍幾下複歸於沉寂。
雷聲轟鳴,雷電在天際滾過,漸漸轉為悶雷聲,響了半晌方悻悻散去。烏雲漸去,風聲悄。
景蕤伸手掐訣,屈指彈去:“破!”
陣應聲而破。
“師父。”陣法一破,玄嬰便一個飛躍落到景蕤身邊,持劍護持。
血腥味衝天而起,撲鼻而來,景蕤皺了皺眉,眸光一掃,橫七豎八的屍體,有的已死去多時,屍臭衝天,有的還流淌著鮮血。景蕤手一動,簌簌聲響從地下響起,土石滾動,無數的藤蔓從地底破開土地,“嗖嗖”,藤蔓張牙舞爪,如狂蛇亂舞。
漫天遍地的藤蔓將正在廝殺的人捆綁起來。
那修士正殺得眼紅,心智迷障,被捆綁起來也沒個消停,用力掙紮起來,隻是怎麼也掙脫不出藤蔓的束縛。
“舅舅。”玄嬰目光逡巡了幾回才看到伏生,伏生一身血汙,蓬頭散發,手持一把亮銀槍,槍尖寒光爍爍,槍杆已是潑紅一片。
伏生眼睛暴突,他眼本來大,這麼一睜簡直銅鈴似的,眼中血光凶煞,他張著嘴怒吼,臉上肌肉扭曲虯浮,怖態猙獰。血潑到了他的身上、臉上、發上,越發顯得形狀可怖。
“舅舅!”玄嬰一個兔起鶻落落到他麵前,伏生眼中血色翻滾,胸膛劇烈的起伏著,他穿著一身玄衣,金銀繡線描繪出繁複花紋,如今這些繁複華麗的花紋全被一團疊著一團的血花傾軋。他看到玄嬰,喉中發出一陣怒吼,如同困獸吼叫。
玄嬰伸手就要打進一道靈氣,卻被景蕤伸手按住:“師父?”隨即,他鬆了口氣道,“舅舅他神昏智迷,我想給他醍醐灌頂。”
景蕤搖搖頭,指間一彈,一粒丹藥彈入伏生大張的嘴裏,伏生立時打了個機靈,掙紮的動作一滯,渙散的瞳光慢慢聚焦。
“玄嬰。”他瞳孔猛地一縮,左右看去,叫道,“謝兄?”
“謝晏!”伏生的聲音中難得帶了一絲驚慌,掙紮著想要去找謝晏,捆綁著他的藤蔓適時鬆開,他反倒踉蹌了下。
玄嬰忙上前扶住他,卻被他一手甩開,踉踉蹌蹌的往一處撲去。
“謝晏!”
謝晏被藤蔓捆縛成一個人繭,頭垂著,亂發糾結著血痂披散著垂下來蓋住臉,也不知道伏生是如何看出來。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謝晏麵前,伸手便抓著藤蔓想把謝晏放下來。
謝晏沒有動靜,不知道是死是生。伏生的臉一下子就唰地變白,手也隨之顫抖起來,緊緊抓著藤蔓,指節發白。
“沒死。”景蕤淡然道,一邊伸手在謝晏身上連點幾下,指間綠光隱現。
藤蔓鬆開謝晏,景蕤一手扶住他,伏生長臂一展將人抱住,問道:“他怎麼了?”
“他體內的封印解開了。”景蕤的神識在謝晏身上一掃而過,道。
“可有危險?”伏生咬了咬唇,不安的看向景蕤。
伏生的眼睛生得極美,眼如桃花,此時睜大眼看向景蕤,眼尾銜紅,眼角微勾,眸中漣漣泛微漪,緊張不安與擔憂惶恐無需說出口便從他眼裏溢出塞進了你心底。
饒是景蕤見了也不由心神一恍惚,油然生起一股歉意,仿佛讓他露出這麼脆弱與無助是自己的過錯。
“我之前曾與他見過一麵,他體內封印的事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何時候烙印下的。我觀其言行,其對體內這封印來曆亦一無所知,想來是失去了一段記憶。”
“會怎麼樣?”伏生緊聲問道。
景蕤道:“封印解除,記憶洶湧而來,可能會把他席卷進過往的記憶中而不得解脫;亦有可能直接被封印反噬吞滅,謝晏的情況不是很好,可能……”
景蕤看了伏生一眼,咽下了未盡的話說,但伏生如何不知,眼中噙淚,朝景蕤一拜:“萬望先生賜我解救之法,若能救得謝兄,伏生甘願肝腦塗地!”
景蕤道:“是有一法,但此法甚為凶險,萬一失手,你與他皆喪命,你可願?”
“我願意!”伏生朝他再三拜謝,起身應道。
景蕤微微頷首:“如此我便允了你,成與不成,聽天由命吧。”
伏生目光一閃,光芒大盛,笑道:“如何便先氣餒,敗了自己的氣勢,雖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隻是,我素來不仰賴天時,隻憑人力行事,此事若不成,也隻怪我修為低淺,救不了謝兄,還謝先生替我照顧玄嬰。”說著轉眸看向玄嬰,聲音轉柔,“你母早逝,你父別娶,讓你受了這許多年的委屈,我忝為舅舅,明知你處境之艱,卻從未為你出頭,也未曾照應過你分毫,原是薄情。我有愧於你,卻還覥顏沾了你的光,舅舅此番若是回不來,你跟你師父好好生活,好好孝順你師父。京城中的親戚你想認便認,不想認也由他們去,原是緣淺,無需多記掛,沒得累了修行,反是本末倒置。”
玄嬰目光閃了下,抿了下唇,他也是有怨的,怨父親冷情,亦怨母家不事,但是,自從遇上景蕤後,他哪有時間去怨恨?此時聽到伏生這般說話,竟是恍惚了一下,那樣孤苦伶仃,淒慘無助的落魄的童年與少年時期,仿佛竟他很遠了。然而,隻要他一想起,那些痛苦無助的感覺便會重新注入他的心田,他向來不是什麼大度的人。
伏生眉心輕蹙,眼中含憂,他看著玄嬰,溫柔而憂傷,繼而唇角徐徐揚起,露出一個頗為欣慰的笑容。
玄嬰看得心中莫名一酸,剛升起的一股鬱氣又被伏生一個笑容輕描淡寫的按捺下去。
“舅舅知道便好,此次是我師父要幫你,與我無甚麼幹係。”他繃著臉道,“我聽人說我親緣淺薄,我原是不信的,但我生而喪母,眼看我苦盡甘來,生父卻下落不明生死未知,你是我見過的唯一的親人,舅舅你若一去不回,果是在驗證我的命格嗎?”
“胡說!”伏生臉色一沉,斥道,“雖說你命運多舛,但如今得遇仙師,走上了大道,你又有如此天賦,豈可困囿於世俗之說,拘泥兒女情態?凡人之命不過區區數十載,於你大道之途上不過滄海一粟,你竟區區閑言碎語而妄自菲薄,你修的什麼道?”
語罷,伏生又覺得自己太過嚴厲,臉現懊惱之色,咬了咬唇,緩了臉色道:“玄嬰,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如此說自己,莫不是忘了你師父?”
玄嬰臉色一變,霍地回頭去看景蕤,景蕤朝他微微搖頭。玄嬰心裏一定,長舒一口氣,沉聲道:“是我說錯了,隻是,舅舅,你覺得有愧於我,我卻不這般想,這世上,父母尚有遺棄自己子女的,你不過是我遠親,已出六服。我的事與你幹係不大,你若實在覺得過意不去,救完人後,好好報答我師父便好。”
伏生聞言,夷然一笑,道:“不消你說,令師於我恩重,自當重報。”又朝景蕤一拜,“還請先生施以援手,伏生一切聽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