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
    景蕤眉眼輕挑，天機門的天女與天選之女，在他心裏沒有什麼區別。但若是她身上真有天道加諸於她的意誌，景蕤眼中露出一絲玩味。
    “你怎麼知道？”雩歌脫口而出，卻又抿緊了唇，不再說話。
    景蕤仰頭看天，天心月明，群星閃耀，星月交彙處一輪輪仿佛宿命運轉的軌跡，又仿佛一張無形的大網，經緯交錯處便是一張張無常。
    天地遼闊，宇宙洪荒，星月如霰，人如蜉蝣，人力何其渺小，生命又何其浩瀚？
    景蕤負手而立，星光在他眼中一一泯滅，月碎成半彎，月中桂影傾。
    天高地闊，星殞墜落，混沌翻湧。
    “天道將亡。”
    雩歌目光猛地一縮：“你……”怎麼知道？
    雩歌雖然一再敗於景蕤手中，卻隻當他修為高，自己大意輕敵的緣故。如今，景蕤一句話如雷轟頂，炸得她神魂不穩，一時亂了氣息。
    “天道不會亡。”新的天道即將誕生，隻要……
    隻要她腹中的孩子出生。
    雩歌沒有說出的話，景蕤卻似已知曉，他睜開眼，月朗星稀，夜色靜謐，近乎溫柔。
    景蕤淡淡瞥了雩歌一眼。
    忽然，月光似乎晃動了下，大陣再一次現出形來。
    黃色的光柱衝天而起，青黃光柱交彙一處，五個陣法真正現出形來。仿佛一座一座拔地而起插天之山峰，峰連著峰，如群山之矗。
    忽然，青黃光柱劇烈顫抖起來，陣影晃動，如玉山將傾，一道清唳聲穿陣而出，直入雲霄。
    金色的大鳥火焰纏身拖曳著尾翼破陣而出，轉首又一口火焰噴向陣中。火光蔓延開，金色的火牆撲天蓋地。
    陣法虛影，火光卻是真實的，那衝天的火焰仿佛漫山遍野燃燒，下一秒便要燒到人的眉睫。
    雩歌倏然變了臉色，她身上被藤蔓纏成了個蛹，藤蔓又是最招火的。這火端得詭異，不是好惹的。
    烏昱臉色微變，手握了下輪椅扶手又被疼痛刺回來。
    外圍陣法被破了。
    鳴鏑聲響，一道清光從火光中飛越而出。
    劍光清越，扶搖而上。劍光中，白衣少年飄飄搖搖似被劍光裹挾著而出，火焰在他身後蔓延，連成山，串上天成火龍。火龍飛天，劍光穿龍而出，火龍一分為二，卻騰地燃起更高的火焰，鋪展成漫天火雲。
    劍光愈清，白衣少年乘著劍光浴火而出。火焰如同開在他白衣上最豔麗的花，一路荼蘼。
    這情景直看得幾方人轉不過目光來，唯有景蕤目光一亮，落在來人身上，微微一笑。
    玄嬰大步朝景蕤走去，手中提著劍，金色的火焰在雪亮的劍鋒上跳躍，他周身劍氣環繞，身後火焰焚空，三足金烏盤旋橫亙，五座大陣一起發出令人心悸的嗶剝聲，火焰連成山。
    他仿佛是浴火而生的神邸。
    烏昱驀地抓住扶手想要站起來，身子一動反而往後一倒，楊長壽忙俯身撈他。
    五陣破，五陣護著的天殘地缺陣才真正開始運轉，天殘地缺陣端得凶煞是有去無回的困殺之局。
    這個人破了他的五陣，卻沒有被天殘地缺陣卷進去，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烏昱不解，但能從他陣中走出來的修士定然不凡，他不由抬眼去看景蕤。
    火光映照著景蕤的眉眼，烏昱看到那個自出現就一直眉目清冷，表情淡漠的仙長，眉眼仿佛融化的冰山般，現出柔軟的，綺麗的春波。
    那火光仿佛人間最豔麗的一抹煙火，綴在景蕤的眉間，落入他眼底，成為他心底最深沉的眷戀與牽絆。
    “師父。”玄嬰腳步生風朝景蕤走來，衣袂飛揚，金色的火焰將白衣宣染得一片皇皇扈扈。
    他俊眉修目，神采飛揚，看著景蕤，眼裏似落了萬千星火。周身洶湧的劍氣如同潮汐般褪去，在他一眼對上景蕤的瞬間，百煉剛化成繞指柔。
    景蕤眉眼亦立時柔軟下來，笑著應了一聲，道：“比我想象的要快，不錯。”
    他一說不錯，玄嬰便像聽到天大的喜事般，眉開眼笑的兩步並作一步跨到他麵前，伸臂將他抱住。
    他的手臂如鐵般將景蕤箍在懷中，久久抱住不鬆。
    景蕤伸出手摸摸他的頭，順著發梢往下，捏了捏他的脖頸，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
    玄嬰就像被擼順毛的貓一樣放鬆下來，又重重抱了一下景蕤才依依不舍的放開他。
    “師父，外周的陣法我破了。”玄嬰手一指，道，“但中間似乎還有陣法在運轉，我出來的時候好像有人被卷進裏麵去了。”
    景蕤上下打量了玄嬰一眼，見他神采奕奕，眉眼堅毅，身上氣機噴薄，顯然，在陣中修為亦有增長。
    景蕤心中大慰，隨著他手指看過去，月光如霰，月光下霧氣慢慢流動，如同輕紗般，卻有一處灰色光帶，上圓下方，月光照不進，霧氣浸不透，灰色的混沌仿佛將此處與天地割裂開來。
    景蕤回首看了烏昱一眼，烏昱朝他勉強一笑，道：“五行陣破了，中間陰陽陣才是真正開始運行的時候。”乾為陽，坤為陰，乾坤二陣一閉合，世間無人可擋，可惜乾坤二陣是個殘缺陣，由他弄出來已是麵目全非，若有古陣的十分之一作用，這世間也無人躲得過。
    烏昱有些悵然，又有些不甘，思緒轉了轉，到底抵不過心裏的意難平，道：“這陰陽陣，陽為乾，陰為坤，原是上古遺留下來的陣法，可惜隻是個殘陣，我研究了許多年，用了融陣法將二陣融合一起，可惜我能力有限，融合的陣法不穩定，隻好籍以五行陣相輔。如今，五行陣被破，陰陽陣也維持不了多久時間了。”
    玄嬰聞言不以為意，隻以為這陰陽陣維持不了多少就廢了。景蕤心中微微一警，轉向烏昱問道：“陣法若爆炸了，陣法內的人皆屍骨不存，這一處的土地也將瘡痍滿目，你是要我去破陣嗎？”
    “這陣我破不了。”烏昱捏著輪椅扶手，定了定神道，“我能力有限，勉強融陣成功，但陣法一旦運轉起來，我就無能為力了。”
    “師父，他是誰？”玄嬰扯臂攬著景蕤頭往他肩上一枕，眯著眼打量著烏昱。
    烏昱隻覺得那目光幽深如無底深淵，令人心中發寒，但那人下巴枕在景蕤肩上，臉上帶著輕笑，還撒嬌般的蹭了蹭。
    烏昱收回目光，聽景蕤道：“他叫烏昱，是懸劍山莊的人。”
    玄嬰目光微微一閃，問道：“懸劍山莊的人怎麼來了？”
    “陣法是他布置的，此人在陣法上的天賦非同小可。”景蕤道。
    玄嬰目光一轉，正要說話，卻聽一陣爆裂聲傳來，轉頭一看，卻是藤蔓漫天飛舞，一道影子從中飛出，白光一閃，影子已消失不見。
    “不！”烏昱目眥欲裂，伸出的手卻無力的垂下。
    那個女人又跑了。
    他霍地轉頭去看景蕤，眼中的希冀一閃而現：“仙長……”
    景蕤沒有看他，隻將目光投入到那片灰蒙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