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七.孤勇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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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霧了。
    霧仿佛是從林間來的,仿佛又是從山上下來,嫋嫋徐徐;霧不大,輕輕薄薄仿佛流動的輕紗,飄飄搖搖。
    月光如霰,飄浮在霧氣外,又似浸進霧氣中,朦朦朧朧,氤氳成一副山林夜色圖。
    夜色掩蓋了紅塵三千丈的繁華與喧囂,夜色外有白衣仙人踏月而來。
    劍在鞘中錚鳴,楊長壽握著劍的手青筋突起,仿佛在忍耐著出劍的欲望。
    烏昱伸手按了按他握劍的手,劍鳴戛然而止。烏昱仰頭看著景蕤,霧藹沾染了他的眉睫,漸漸凝聚成一顆小小的水珠墜在他的睫羽上,仿佛墜著一顆淚珠,他恍然不覺,隻是那麼抬頭看著。
    霧遮擋不了景蕤的視線,他早已看見了上山的兩個人。坐在輪椅上的那個人得他多看了一眼,一個命不久矣之人,倒是推輪椅的人氣血健旺,內外兼修,是個武者。
    “你家中有白事?”他又問了句。
    “前輩進過陣了?”烏昱隻不答,緊隨著反問了一句。
    烏昱何等聰明,他本是因為感覺到陣法的異樣才不顧天色已晚上山來觀望情況的。看到景蕤,他本能的想到這就是令陣法異樣的人。
    “出來的太快,沒來得及細細體會此陣的精妙處。”景蕤讚賞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陣法不錯,跟誰學的?”
    烏昱抬頭看著那人負手走到麵前,彼時,月照他身,輕霧縈回,他寬袍大袖,衣袂飄搖,仿佛袖風攜月而來。
    “前、前輩?”人到了麵前,烏昱還在恍惚,觸及到景蕤泠泠目光才猛地回神過來,蒼白的臉騰地紅了起來,“晚輩失禮了。”
    他坐在輪椅上施禮,迅速看了景蕤一眼,恢複了鎮定模樣。隻這一眼他便發現這所謂的前輩十分年輕,似乎未及弱冠,眉眼昳麗,一身仙氣飄渺,衣襟月光流照,身後霧似輕紗縈繞,仿佛傳說中餐風飲露的仙人,隻是,未免太過年輕。他素來聽聞修士駐顏有術,多顯不出真實的年齡,厲害者甚至能返老還童。也不知這位前輩是前者還是後者?
    這般一想,他有些拿捏不住麵前人的真實年齡,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此人無疑法術精深,不是懸劍山莊那些鬧事的修士可以比的,莫非……
    烏昱心中猛地一跳,忙垂下眼,答道:“晚輩的陣法是從古書上學來的,並不曾有師父。”
    景蕤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又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清冷的眼中似有什麼閃過,他道:“可惜,可惜。”言語中宛然有了憐惜之意,再看他的神色依然淡漠如斯。
    “讓前輩失望了。”烏昱垂眸掩下眼中閃過的探究之色,道,“是小子的不是。”
    “那你說說,你不是在哪裏?”景蕤漫不經心的問道,他對眼前的青年確實有那麼一分憐才之心,願意與他說說話。
    “不是……”烏昱有刹那愣怔,顯然沒想到景蕤會這麼問。半晌,方舒了口氣,笑道,“大約是太過敬畏前輩了。”說著眉眼舒展,露出明朗的鋒芒利色,他直視著景蕤的目光,不閃不避,甚至還微微揚了揚眉,唇角徐徐上揚。
    如同被絲綢裹著的劍,慢慢揭去那層華麗的浮於淺表的遮掩,露出刀劍暗藏鞘中的冰冷鋒芒,咄咄。
    “前輩是世外仙長,我卻隻把你當成世俗長者,烏昱輕慢了你也輕慢了自己。”
    月光下,烏昱笑得如劍芒下挑起的劍花。
    景蕤頷首道:“這個樣子倒順眼了點。”
    烏昱聞言嘴唇的笑一滯,景蕤自去看陣法,陣法慢慢現出形來。青黃二色交替,五陣如鏈相銜,環環相扣,中間二陣相融成一陣,散發著不祥的灰黑色光芒。
    楊長壽被這衝天而起的光芒嚇了一跳,警惕的橫劍於胸,左右顧望。
    烏昱卻沒有什麼反應,隻是看了景蕤一眼,斟酌著問道:“陣法裏可有仙長的人?”
    “你能放他出來?”景蕤觀望了一陣,回首問他。
    烏昱目光一閃,躊躇了下,答道:“無能為力。”
    景蕤倒沒有為難他,烏昱頓了頓,心中思緒如沸,遂將心一橫,遂作不經意的道:“晚輩前頭聽聞有仙人於山腳下將一個女人收到了一幅畫裏,聽著似有荒誕之意,但這世上再荒誕的事都有可能發生。今又觀前輩至此,越叫我相信這些事並非虛妄,敢問前輩可是那位仙長?”
    “嗯,你是說這個嗎?”景蕤說著攤開手,手心憑空出現一物,烏昱看過去,雲鸞白綾引首,墨玉碾龍簮頂軸,七彩斑斕錦繡光華。
    “山河圖?”烏昱瞳孔猛地一縮,當日的情景他沒有在場,事後卻有人钜細糜遺的稟報於他。看到此物,自然知道這就是收了雩歌的“山河圖”。他不知道這圖真名喚叫周天星鬥乾坤無極圖,取自烏天極的周天星鬥乾坤無極扇,他隻聽聞過當時的修士喚它山河圖。
    “你是想我放了她?”景蕤倒有些忘了雩歌還被他收在無極圖裏,此時聽烏昱提及,還以為他是來求自己放了雩歌的。畢竟都是烏家人。
    烏昱手猛地抓住輪椅扶手,手背青筋暴起如盤根虯結的老樹根般,沉鬱的眉眼間戾氣橫生,他沒有回答,隻是抓住輪椅扶手微微佝著身子,喘著粗氣,忽然,他揪住胸口劇烈的咳嗽起來。
    “二師兄!”楊長壽忙半跪下去扶他。
    “無……事!”烏昱勉力推開他,直起身,看向景蕤道,“失禮了。”
    “敢問仙長,雩歌可還活著?”
    “活著。”
    烏昱目光猛地看向景蕤手中的卷軸上,眼中似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燒。
    “嗬,嗬,活著,好,活著就好!”他一嗟三歎,如泣似訴,忽爾又大笑起來。
    “雩歌與你有何仇?”景蕤眯眼看他,出聲問道。
    “我與她,是有仇!”烏昱瞪目道,“仇不共戴天!”
    “你布置了這個陣法就是為了殺她——”景蕤恍然,“和修士的?”
    “若非他們,我兄如何廢?我姊不會死,我弟還在仗劍江湖。”烏昱身體微顫,睫羽急顫幾下,恨聲道,“我們一脈守護了懸劍山莊百年,如今寶物出山,若寶物真失竊,我們守護不力,主家麵前自一力承擔,任由發落,無怨無悔。可我們的少主夫人卻監守自盜。她若隻是監守自盜也罷了,挑撥春秋島與紫陽宗互相殘殺,我姊與我弟便亡於那一場爭戰。事後,她為消弭罪證,弑夫,殺同門。回頭卻以辦事不力之由廢了我兄武功,囚禁我兄隻待主家再來人,由他頂罪。我生而殘疾,本為廢人才逃過一劫。可恨我手無縛雞之力,不能直接手刃仇敵,隻能鑽研旁門左道之術。”
    “什麼叫旁門左道?你的力量是你的武器,你的頭腦也是你的武器,你的身份地位也是,你所擁有的皆可化為你手中的利器為你所用。人力有時盡,修行無止境。你身體殘疾,力不從心,你的頭腦卻比許多人要聰慧通達,這便是你最有力的武器。你修行陣法,陣法作為你的殺人武器,與你兄弟手中的劍又有何異?你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你身邊的人,他的劍,他的人皆是為護你而在。像他這樣的人,懸劍山莊應該還有很多,他們為你所用,便是你的武器。旁門左道,難道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是天定的正道說法?”景蕤說著臉上露出一抹訝異之色,道,“難道你們懸劍山莊的人覺得唯有劍道才是正道,非爾劍道中人便是旁門左道?”
    烏昱:“……”
    烏昱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拚著一腔孤勇剖析了自己與雩歌之間的仇恨,也將春秋島最大的醜聞裎露於人前,可對方這個仙長,仿佛隻在意他話尾的“旁門左道”。
    仙長的心真是捉摸不透。
    烏昱暗道,琢磨了番景蕤說的話反而入了神,怔怔然陷入了沉思。
    “原來如此……合是如此……卻是我狹隘了嗎……”他喃喃自語。
    景蕤淡淡看了他一眼,又轉頭去看陣法,玄嬰還在陣中,也不知道他遇到的是什麼情景?
    景蕤有意鍛煉玄嬰,這孩子到底經事太少,曆練不夠,遇事容易衝動。且玄嬰的心魔一事,他自己似乎不在意,越這般景蕤越愁,這孩子這般不知輕重,萬一入了魔怎麼辦?
    景蕤手指輕彈手中黑玉軸,玄嬰長大了,要曆練了,此間修行界,他卻知之甚少,也該了解了解了。
    雩歌身子晃悠悠地落了地,身邊已不是那懸崖峭壁,瀑布飛流聲如震雷,她暈乎乎的抬眸去看,星眸微餳,糜豔的臉上帶著憔悴之色,憑添了一分楚楚動人之姿。
    這是……
    星眸正正觸到坐在輪椅上瘦骨嶙峋的蒼白青年,一身粗布麻衣,星眸閃過一絲疑惑,耳中轟鳴仿佛還在響著瀑布落下的巨大聲響。
    雩歌有一刹那的無所適從,繼而警惕的打量了下四方,轉首就看到了那個白衣臨風的少年。
    “是你!”雩歌身子一顫,下意識就想逃,飛劍憑空出現,她飛身上劍,急往遠處遁去。
    “別跑!”烏昱一手攥著扶手,身子直起一副要起身去追的模樣。
    楊長壽身如流星掠出去,追著雩歌化光而去。
    然而,他快,雩歌更快,劍光一閃,劃破迷霧與月色,轉瞬便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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