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二.我是妖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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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嬰眼中血色彌漫,青冥在劍鞘中錚錚而鳴,突地,劍鳴聲促促急響,一道寒光破空而去。劍出雷霆驚霹靂,風急雲驟,劍光如雷蛇洶湧,乍一看竟似雷劫再現般。
    景蕤布下的防護陣被觸動,白色的光屏突起,劍光絞過,一陣金戈錚鳴聲大作,白色的光屏一黯,如同水波般一陣激蕩,須臾,裂帛聲響,光屏寸寸黯淡碎裂斷開。
    陣法為劍所破,劍氣在山峰上留下一道道深可成塹的劍痕。
    景蕤抬頭看去,劍攜風雲光寒九天,縱橫光錯間一隻金烏從劍上飛身而出,金烏唳叫一聲,張嘴一吐,一道火焰往桃林噴去。
    景蕤抬手擲出一物,那物細長,黑軸絹帛,迎風展開,經緯織就山河起伏,莽莽蕩蕩,光照其上,周天星鬥羅列。金烏的一口火噴在了無極圖上,無極圖光芒閃爍,那火便如滴水入了海,消失無蹤。無極圖依然玉質光潔,錦繡斐然,五彩離離。
    “玄嬰!”景蕤製止了火燒山林慘劇後,轉眸看向玄嬰,眼中有不豫之色。
    玄嬰身罩黑氣,雙目猩紅,臉上神色扭曲而猙獰,青筋暴裂,景蕤登時大驚,哪裏還記得別的,一手扶住他,一手在他身上連連拂過,綠光在他指尖閃過沒入玄嬰體內。
    玄嬰胸臆間戾氣翻湧,腦中充斥著毀天滅地的欲望與黑暗,心魔不請自來。他第一次遇上這種情況,又逢他思緒混亂,心中負麵情緒瘋狂增長之際,竟是毫不抵抗,任心魔長驅直入。
    景蕤不知他頓悟的時候發生了什麼竟讓玄嬰招致心魔纏身,但此時不是問的時候,他一邊在玄嬰耳邊念清心訣,一邊給玄嬰喂清心寧神丹,木係妖力磅礴而出,環繞在玄嬰周身湧入他的身體。
    玄嬰哇地一聲吐出一口血,眼中血色稍褪,開口喚道:“師父!”
    “莫怕,師父在。”景蕤道,“抱元守一,氣納丹田,心中無掛礙,心魔無處寄。”
    “心魔?”玄嬰身子一僵,竟是引來了心魔嗎?得景蕤諄諄教導,他自然知道心魔的可怕之處,隻他自覺有師父在身邊,自然不會引來心魔,萬萬沒想到……
    玄嬰顫顫抬眼看著景蕤,看見了他眼中淡淡的憂色,依稀是往日熟悉的師父。
    玄嬰心中一震,一陣委屈泛上心頭,他忽地甩開景蕤的手,使氣道:“師父何必再管我?”
    “你還知道叫我師父,怎地又胡言?”景蕤道,“我就你一個徒弟,眼看你有了自己的道,又晉了金丹,才為你放下些心,豈料你又折騰得起了心魔,也不跟我說說是何情況,倒跟我置氣起來!這心魔可是能等閑視之?”
    景蕤說著氣性上來,恨不得拎著這個不肖弟子的耳朵再跟他說道說說道心魔的厲害。
    “我晉了金丹,我有了自己的道,我難道不是你的徒弟了嗎?”哪知,他氣,玄嬰卻更是振振有詞,“你就放下心來,不要我了是不是?”
    景蕤沉默了下,忽然問道:“我頓悟了多長時間?”有過在玄陽道宮中一修煉就百年的前事,景蕤覺得這次頓悟的時間也充滿了不確定性。不然,他徒弟怎麼一副被拋棄的樣子?
    玄嬰愣了下,似是沒想到他竟是問這個,緩了緩,才答道:“三天。”但一想起,景蕤睜開眼的情景,他的心境又不穩定起來。
    景蕤伸手一指他的眉心,泠然道:“靜心!”
    玄嬰眼睛隨著他的手指走,他的心放在景蕤身上,一次次的心境浮動亦是因為他,如今看他眉目含著隱憂,頗是掛念自己的模樣,心下一定。
    “這三天中,發生了什麼事?”景蕤問道,他得弄清楚玄嬰心魔上來的原因。玄嬰已有了自己的道,尋道到悟道中間必須經曆問道,問道即問心,一次次捫心扣問,待到自證成道,心境已是千錘百煉之後成就的道心通融。
    既成道心,如何又生心魔?
    “你如何生了心魔?你在害怕什麼,玄嬰?”
    玄嬰依然保持著單膝蓋地的姿勢,聞得他問便垂下頭去,景蕤隻看到他繃緊的下頜線,抿成一條線的唇角以及蒼白的臉色。
    景蕤目光如水,眼底不見波瀾,哪怕是在質問,他的神色亦是平靜的。
    玄嬰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成拳,一顆心似被剖成兩掰,一掰誘惑著他趁此時機向景蕤示弱以情牽製景蕤繼續悟道,另一掰卻想依然粉飾太平,虛情敷衍,尋隙製止景蕤悟道。但無論哪一種,都不是他為人徒該做的本份,揭示了他內心深處的卑鄙和貪妄。
    景蕤的妖力環繞在玄嬰身側,木係平和的妖力帶著蓬勃生機與寧靜人心的力量緩緩舒解著玄嬰起伏不定的心緒。
    “我是你師父,玄嬰,你在害怕什麼?”景蕤問道。
    “師父找到你的道了嗎?”玄嬰霍地抬頭看他,通紅的雙眸中帶著股孤注一擲的決絕與孤勇。
    “師父悟得是太上忘情道是不是?”玄嬰道,“師父曾與我說過有人修煉太上忘情之道,殺妻證道,亦有人為求道,自斬塵緣,斷七情絕六欲。如今,師父要修太上忘情道,不若殺了弟子以證道!”
    景蕤被他的話驚呆了,半晌才伸手撫住那雙凜然決絕中帶著瘋狂的眼睛,歎道:“你便是因為這般才亂了道心的嗎?”
    他的聲音溫柔而無奈,仿佛寒冬後拂過臉頰的第一縷春風,玄嬰的睫毛在他掌下撲簌簌的顫動,令景蕤心下有些發軟,掌心又觸動玄嬰的眼睛隔著眼皮在微微顫動,無辜的如同剛出殼的雛鳥。
    讓人心裏不由又愛又憐。
    “玄嬰,你掌生殺之道,奪造化之能,一手生,一手死,為師且問你,這天底下還有沒有你想要的東西?”景蕤問道。
    “有!”玄嬰喉頭發幹,喉結急促的上下滾了滾,感受著景蕤掌心源源傳來的溫度,帶著他身上特有的草木清新氣息,半晌才壓下心中思緒如沸,啞聲道,“徒兒心中唯有一願。”
    “如此,可有礙你修行?”景蕤問道。
    玄嬰聞言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局促地一笑,伸手抓住景蕤撫住他的眼的手,握住,道:“我願為他求道長生。”
    景蕤一愣,繼而笑道:“如此,自當勤勉!”
    “師父都不問問我是什麼心願嗎?”玄嬰握著他的手,問道。
    景蕤搖頭,玄嬰便笑道:“師父不問我,那輪到我問師父了,師父可願意為我放棄太上忘情道?”
    他笑吟吟的,語氣也親昵,但景蕤下意識覺得這個問題很危險,若答得不好,恐怕玄嬰剛壓下去的心魔又要上來了。
    “師父先前睜開眼睛的樣子嚇得我心魔都出來了。”玄嬰將頭枕在景蕤的膝上,半是撒嬌半是哀求道,“師父若真要修太上忘情道,那還是殺了我證道吧!”
    “你的心魔便是這般來的?”景蕤驚訝地問道,“竟是因為我?”他初睜開眼睛是什麼樣子的?
    他從漫長的時間洪荒中醒來,滄桑尚存眼中,他的心境險些在時間的洪流的衝刷下而湮滅,卻有一點道心未泯,乃至因禍得福,曆久彌堅,豁然開朗之下道心通達圓融,便成返璞歸真之勢。
    他是一株草,於人來說,草木無情,許是如此,他甫一睜眼,玄嬰從他的眼中看到草木天性,以為他修了太上忘情道。
    “我在這世上隻有師父一個親人了,除了師父,誰還能影響到我的道心?”玄嬰道,“我的出身貴極,父親是修真界四大家族之首烏家少主,母親更是貴為一國公主,我的出身也賤極,生而喪母,父另娶,身有疾遭遺棄,幼時便居於這深山中,身傍隻得一姑姑,又是個啞的。姑姑喜怒無常,喜時少,怨憎多,若有怨憎必當憤恨難當,若有憤恨便多遷怒於我身上,此乃我父之故。但每每發泄之後,她又想起我母親,故而心懷愧疚,便有彌補之意,待我和顏悅色。我那時想不明白其中關節,隻是心生畏懼。後來,她性情越發偏激,到了晚年,人便半瘋半癲,臨死前,還有諸多怨恨與不平意。我在山上住得久了,山莊裏總有些知道我的人,他們叫我小傻子,一半是我裝的,一半卻是我心灰意冷之故。我身有疾,命不久矣,又自小深居不出,與世隔絕,無人教導,他們隻當我懵懂無知,長大後便也渾渾噩噩,癡呆不堪。卻不知道,我早慧,在繈褓中便已知事。因為知事,更覺齒冷,我父族母族皆是尊榮至極的人家,卻容不下我一個稚兒,如此無情。我真是恨極了這種無情,若非師父救了我,我短短一生,便是因這無情而困頓不堪,可悲可歎。”
    景蕤聽他提及過去的事,心中一歎,今天的玄嬰如何風華出眾,卓然不群,昔日的玄嬰便越發不堪,對他受到的冷待也就越發不平。
    “我從出生至今,所受過的苦難折磨皆來源於我的親人血脈。我的親人因我身有疾而遺棄我,與我毫無相幹的師父卻救了我,教化了我,領我走上修行之道。”玄嬰說著忽然嗬嗬一笑,“日前我於眾目睽睽之下悟道晉級的事隻怕傳遍了全修行界,他們隻知道玄嬰,無論如何也是想不到我這個玄嬰就是他們昔年拋棄的幼兒。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我有今日這般造化,可是,世間事情,便是如此有趣而荒誕。莫說他們,連我自己也時常覺得我是在做夢。可我有師父……我有今日,都是師父的愛重。若師父有朝一日,有朝一日……”玄嬰顫抖著聲音悲淒地道,“忽然忘情於我,徒兒隻怕生不如死!”
    景蕤垂眸看著玄嬰,眼神專注而悲憫,玄嬰最是受不了他這般神情,道心搖搖欲墜。
    終於,景蕤歎惜一聲,看著他的眼光漸起波瀾,道:“你是怎麼悟的道?”景蕤像是在看一個頑皮的孩子,有些無奈,有些頭痛,“為師不過入定三日,多大事,值當你這又是心魔又是尋死覓活的作盡兒女姿態,不像話!”手指輕輕點上玄嬰的額頭,帶著三分責怪,七分縱容。
    玄嬰心下一鬆,眼圈卻紅了起來,淚光盈然,身子顫抖,看起來可憐極了。景蕤伸手捧起他的臉,與他四目相對,道:“都金丹真人了,放在各大宗門裏都是老祖了,還跟個小兒一樣愛哭鼻子。”
    玄嬰聞言臉騰地紅了起來,他眼睛紅紅,鼻尖紅紅,臉上還隱有淚痕,景蕤原本以為撿到的是隻狼崽子,現在一看,分明是個狗崽子,一刻也離不得人。
    “讓師父笑話了!”玄嬰微微撇開眼不敢看他,撲朔著睫羽呐呐地道。
    景蕤嗤笑一聲,玄嬰的臉更紅了。
    “師父,你悟道了嗎?”偏他害羞了卻還執著著這個問題。
    “有些感悟。”景蕤話音一落便見玄嬰目光一閃,臉色一變,他隻微微一笑,眼中光芒如星彙聚。
    景蕤的眼中如同盛滿了整個宇宙,星子的光芒彙流成河,銀色的河流之後是更廣袤深邃的混沌。玄嬰看著他的眼,目光觸及他的目光便再也拔不出來。
    “師、師父!”許是一瞬間,許是漫長,玄嬰忽然叫了起來,神情似驚還喜,“是時間!”他叫道。
    “師父,你領略了時間法則。”他歡喜的道。剛剛時間凝滯的那一瞬間,是景蕤在他麵前使用了時間禁錮,以展示其對時間的掌控。
    景蕤頷首道:“感悟尚淺,還需反複錘煉。”
    “你忘了我是妖,於我們妖族來說,在漫長的蒙昩時間中掙紮,好容易才開了靈智,化形成人。成人,才是我們追求的道。”景蕤道,“太上忘情,是人修的道,我是妖!現在——”
    景蕤朝玄嬰微微一笑,睥睨風流,話語一轉,取劍在手,“且讓我領教領教你這生了劍靈的劍!”語落,劍出,光寒九州。
    “不,師父,我錯了!”
    對於這種猝不及防生心魔還耍癡賣癲的狗崽子,景蕤隻有一個方法——打!

    作者閑話:

    嗯,新年第一天上班,祝大家上班快樂>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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