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一.太上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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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蕤神遊已遠,根須紮透山壁,蔓延整座山峰,九片葉子如撐天之柱,直插雲霄。
天之寥闊,地之渾厚,山之高峻,風之無羈,水之順勢,景蕤遇土隨土,遇山隨山,遇水隨水,遇雲隨風,他的思緒飄飄蕩蕩,無形無影,是萬物,非萬物,似在物中,又置身雲端俯瞰而下。俯仰之間,又仿佛都是自己,存於世間,飄離世外,上下左右俯拾皆是自己。他隨著時間順流而下,他隨著時間溯流而回,倏忽還是噙在鳥嘴裏的一顆種子,倏忽就見河水湯湯,他在河水裏載浮載沉,歲月從河間流過,如風過無痕,河水竭,土地起,積土成山。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仙人於山上開宗立派,魏魏宮宇,泱泱湯湯,睥睨蒼生,天下歸心,是謂無極宗。
無極無窮,無窮無盡,生於混沌。
是時,天地靈氣浩瀚,高階修士比比皆是,後人戲曰:金丹多如狗,元嬰遍地走。卻不知何年,西方天域與一物相撞,破了個洞,成了天漏。天之漏,水傾成患,水患未過,便有無數魔物入侵。
魔物肆虐,民不聊生。
修行界道魔對峙年久,道統在無極宗的帶領下穩穩壓了魔修一籌。魔物出現,魔修趁火打劫,戰火來得突然而洶湧,道修節節敗退。百年之後,無極宗在魔尊的帶領下被一屠為空,烽火燎山。
無極宗傳承萬萬年,其中渡劫大能有十多數,三位散仙,其中更有位七劫散仙。
無極宗被滅,道統失了序,道修潰不成軍。卻是禍不單行,天地靈氣在這些年中大量流失,許多高階修士修為竟不升反降,補天驅魔刻不容緩。
無極宗的遺脈玄嬰修得太上忘情道,手持斬魔劍屠魔修,斬殺十大魔君與四大魔王,以身祭劍封印魔尊。
無極宗至此傳承斷絕。
無極宗傳承太上忘情道,隻是開宗之後的萬萬年來,修得太上忘情道的寥寥無幾。玄嬰乃天生無垢靈體,為修太上忘情之道最好的體質,天機門占得一卦,玄嬰乃是此次天變之後能力挽狂瀾重定乾坤的天命之人。太上忘情道,須得忘情、絕愛,玄嬰為孤兒,從小在無極宗長大,塵世無牽絆,但他對宗門感情極深厚。這份感情便成了他練太上忘情道的阻礙。
天機子曰:“無極宗成了玄嬰的牽絆,要斬。”
斬!
九葉嘩然大作,玄嬰心裏一悸,忙收功睜眼一看,眼前綠光大作。再一看,那綠光卻是透窗而來,他心下一凜,忙推門而出。
才一出門,身後竹屋吱呀作響,搖晃著坍塌了。竹屋接二連三的塌了。
庭院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棵參天大樹,其高萬刃,其闊一眼見不到邊,衝破了籬笆占據了周圍整個空間,還在不停的生長。
整株樹碧光流轉,如同通體玉雕,十分不凡。
玄嬰呆呆看著那樹,忽爾抬頭運目一看,樹分九枝,樹枝不與尋常同,形如圓葉,通枝為一葉,枝上長著針狀細葉,不過指長,乍一看更看是茸刺,枝幹相銜處長著碗大的花苞兒,白中透著點粉。
玄嬰定定看了許久,隻覺這棵大樹看著眼熟,似曾相識。他努力翻尋著記憶,突地腦中一個機靈打過,脫口叫道:“師父!”
無風,九片葉子卻劇烈的震顫著,嘩然聲中似含有刀鋒煞氣。
玄嬰情覺不好,伸手扶上“樹”幹,輕輕撫了撫,光滑如玉,觸手生溫,師父這是怎麼了?
玄嬰的心又懸了起來,混元靈力凝於掌心,想送卻又怕妄動反而打擾了景蕤,再三徘徊,遲遲不決。
九片葉子漸漸安靜下來,玄嬰鬆了口氣,心未放下重又緊了起來,他猜不透這到底是好還是壞。
想了想,他盤膝坐於葉下。
這一坐便是三天,他腳下的山體常常震顫,仿佛有什麼在地底下不停鑽行,他頭頂,九片葉子時而安靜時而躁動,安靜時寂寂,躁動時錚然似有幹戈意。幾番反複,讓玄嬰的心沉沉浮浮,不得安寧。
花苞兒未落,卻慢慢綻出了一線紅。
師父似乎離花期又近了一步。
玄嬰想,忽然心悸,他猛地抬頭看天,天上仿佛出現了一雙眼睛,無波無瀾,淡漠卻又似含悲憫意。
玄嬰心下劇顫,這是怎樣的一雙眼?一眼闃暗無波,喑然寂滅;一眼銀光織經緯,其中星子羅列,星海浩瀚。
一眼勘透死亡,一眼織羅規則,操縱蒼生。
玄嬰再看,卻見那眼睛倏爾散去,草長草飛,謝了的桃花竟又開得蔚蔚蒸蒸,卻也碩果累累墜枝頭,花與果竟同存。
草枯花敗果落,萬物蕭條,天地寂寂,山喑然。玄嬰恍然無覺,身子後傾倚在九葉草的莖幹上,抬頭看撐天的碧葉。
師父……
他輕啟口齒,無聲喚道,聲音悶在胸臆間回蕩,漾開的是一腔酸酸甜甜的思緒,他眼中帶了憂愁,心中又無端泛著三分繾綣纏綿意。
葉無風而動,窸窸窣窣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初時隱隱約約,仿佛從遙遠的時空中被風帶過來的歌謠,飄渺,滄桑,仿佛稚子牙牙學語;仿佛情竇初開的少女呢喃;仿佛歧途迷路的遊子迷惘的惆悵;仿佛亡命之徒的末路狂奔;仿佛洗盡鉛華的返璞歸真;仿佛浪子回頭的赤子心;仿佛亡者的靈魂歎息……
玄嬰迷迷糊糊的閉上眼,倚在碧幹上,靈魂似已隨了風去,隨風落在腳下,隨風上了天,隨風去了遠方。腳下何其厚重,遠方何其浩瀚,莽莽泱泱,唯有天上,從雲,從風,散了,飄了。散了,飄了,始露出混沌的空間,周天星鬥羅列,宇宙洪荒……
玄嬰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倚在景蕤的懷裏,一手緊緊攥著他的袖子。
“師父!”他的嘴比思想來得快,脫口而出便叫道,帶著雀躍之意。
“醒了?”景蕤低頭看他,卻不想他抬起臉朝他身邊湊,兩相一錯,兩人臉頰貼著臉頰擦過。
“師、師父!”玄嬰紅了臉,結結巴巴的叫道,眼裏卻閃著光。
玄嬰有點害羞,揪著景蕤袖子的手卻悄悄去蹭了蹭他的手。
“你的修為又長進了。”景蕤恍然無覺,隻垂眸看玄嬰,長長的睫羽垂下,投下一道淺淺的陰影。
“是、是嗎?”玄嬰心裏繾綣,聞言吃了一驚,內視感受了一下,發覺他金丹修為已經穩固下來,並且修為上了一小階。一覺醒來發現修為大漲了,玄嬰不喜反驚,道,“先前倚著師父的本體坐著,恍恍惚惚的就睡著了,定是師父有所感悟助了我一臂之力。卻不知徒兒是否擾了師父悟道?”
他定睛看去,見景蕤眉眼格外冷清,眼中似凝了三千不化的冰雪般,心裏哪裏還有什麼綺思妄想,不由大驚失色。
“真的是我擾了師父悟道了?”
景蕤神色不動,道:“並非。”他連說話的語氣也與往常格外不同,語音平平,毫無起伏。
玄嬰的心頓時就涼了下來,恍惚間想起之前看到的那雙眼睛,一股寒意從腳底串起——
師父,他悟道了!
可這“道”,卻並非讓他歡喜,師父一得道,似乎把對他的感情也抹掉了。他記得自己,也記得自己是他的徒弟,可師徒情誼,被他丟了。
玄嬰心裏欲哭無淚,單膝跪在景蕤麵前,抬頭看他,孺慕的、依戀的、哀傷的看著他,輕輕問道:“師父,你悟道了嗎?”
景蕤依然垂眸端坐,神色不動,眼眸亦未動一下,這麼長時間,他竟連眼也未曾眨一下,仿佛泥雕木塑般。
玄嬰也不敢眨眼,眼中漸漸泛上血色,他執拗地看著景蕤,暴戾之情浮上心頭充斥著胸臆間,讓他想毀天滅地——
師父,怎麼能把對他的感情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