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很長一段時間，陳文福終於歎息了一聲：“沒想到小希會在酒後把隱藏了十年秘密說出來。你們把這些告訴我，應該是想讓我判斷她是不是凶手，對不對？”
    “你是她的父親，沒人比你更了解她。何況你又經手過她生母的案子，了解的東西一定比我們更多。”程鋒說。
    陳文福點著一根煙，眉宇透露無盡思考，他慢慢對程鋒說：“你們是不是認為小希是因為透露自己的身世而心生殺機？”
    “她的經曆不僅是身體受到傷害，心理也會有抹不去的陰影。一旦傳出去，她很難抬頭做人。雖然那些都是她朋友，但隻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嚴的。”程鋒說。
    “我不相信她會殺人。”陳文福說。
    “你確定你的判斷沒有帶入個人情感？”程鋒說。
    “我有沒有帶入個人情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什麼證據？你現在甚至連一個合理的推測都沒有。”陳文福說。
    小古聽了都覺得不好意思，他確實沒聽程鋒推測過陳小希的殺人過程。他看了看程鋒，擔心程鋒也不好意思。
    “誰說我沒有推測。”程鋒笑了起來。
    “你推測過？”小古有些意外。
    程鋒說：“昨晚回去我想到一個細節。於京平曾說過，房雷出事那晚，陳小希曾經把房雷單獨留下過。”
    小古忽然像想到什麼一樣，說：“你是說，除了還錢之外，她還問房雷要了解剖室的鑰匙？”
    程鋒點了點頭，說：“隻有她沒有參與屍體入庫，出於好奇想去看看不是沒有可能，石佛也說房雷那晚去解剖室像是聽到了某種召喚，雖然表達模糊，但我有理由相信，其實房雷早知道解剖室裏的是陳小希，才一個人去。”
    小古跳了起來，說：“我懂了，她問房雷要了鑰匙，趁江慧睡著去了解剖室，不僅是對儲屍間出於好奇，也因為那是很好發泄情緒的地方，於是石佛聽見了哭聲，於是有了後來的事情。”
    “沒錯，殺人之後她回到寢室，假裝在做夢哭泣驚醒江慧，為的就是讓江慧證明她一直在睡覺。”程鋒說。
    “可她為什麼又回案發現場，真的因為拉肚子？”小古說。
    “不是，她是因為忘記了一件事。”程鋒說完，忽然靜靜地看著陳文福，微笑著說：“你能不能猜出她為什麼會回去？”
    陳文福依舊吸煙，很穩。
    程鋒看出陳文福已經知道，隻是不願說。
    小古不知道，也不願打啞謎，說：“為什麼？”
    程鋒對小古說：“你記不記得石佛說看見鎖眼裏流膿？”
    小古說：“記得，他還說江慧提拉房雷的屍體時，他曾經嚇得往後退，撞到鐵皮門，然後看見門上的鎖，覺得不對勁？”
    程鋒說：“流膿不過是石佛的一個心理現象。”
    小古說：“什麼現象？”
    程鋒說：“排斥！他對那把鑰匙插在鎖上非常排斥。”
    小古說：“鑰匙插在門上天經地意啊？”
    程鋒說：“他和其他兩個男生先進儲屍間，假如在進去時他無意識的看見過鐵皮上沒有鑰匙，可後來陳小希和江慧進來，門上又多出一串鑰匙，他理所當然會覺得突兀，覺得不對勁。”
    小古點了點頭說：“陳小希殺人後忘了把鑰匙插到門上，想起這個問題，她立刻假借拉肚子返回命案現場，把鑰匙插回門上，造成房雷自己開門的假像，擾亂我們的調查重點。”
    “繼續說下去。”陳文福彈了彈煙灰。
    程鋒繼續說到：“人一旦突破了自己的底線，無論做什麼都會變得歇斯底裏。既然開了殺戒，那就把所有知道她事情的人全殺掉。她之所以第二個殺江慧，是因為江慧與她同寢室，做任何事情都是個障礙，殺了江慧之後，她就可以守在窗邊，伺機尋找下一個目標，於京平倒黴，被她守株待兔了。”
    說到這，程鋒的推測已經結束，很完美，簡直無懈可擊。
    “你是個很出色的刑警，我推翻不了你的推理，但是沒有證據，你說什麼都等於零。”陳文福又點燃一根煙。
    “其實這次來我還想了解另外一件事。”程鋒說。
    “什麼事？”陳文福問。
    “陳小希的生父為什麼會性情大變？”程鋒說。
    陳文福說：“她生父長年跑外地，生理需要的時候難免會去找途徑發泄，有一次體檢檢測他染上了艾滋，可惜那個年代醫院管理不緊，沒有對他進行跟蹤監管，不然就會發生後來的事。”
    “原來是這樣。”程鋒點了點頭，又問：“可他為什麼會對陳小希那樣？他真的瘋到不分人倫了嗎？”
    陳文福歎了一聲，說：“那是他愚昧，不知從哪聽說與女童發生關係就能治療艾滋病，才做那樣的事。”
    程鋒說：“那她生母呢？”
    提及陳小希生母，陳文福的眼睛裏充滿了同情，他淡淡地說：“楊細鳳是個可憐的人，也被傳染了艾滋病毒。”
    程鋒明白，楊細鳳就是陳小希的生母，疑問：“你怎麼知道她被傳染了？那年代應該沒實行對死囚臨死前體檢的程序吧。”
    “因為……母愛。”陳文福有些動容。
    接下來，他開始講述。
    十年前的一個晚上，陳文福接到舉報，殺人犯楊細鳳藏身在貧民區，在夜間從事特殊服務。貧民區的巷子特別多，參與的警察分開蹲守。楊細鳳正巧出現在陳文福蹲守的巷外。看楊細鳳充滿警惕，為了確保穩當，他等楊細鳳和她的顧客走進巷子，才悄悄跟了上去，他想把楊細鳳堵死在那間小屋，可沒想到，小屋裏居然還有暗門，不留神讓楊細鳳溜了。他顧不上那位顧客，追了出去，最後在楊細鳳的住宅將她抓獲。等他回頭抓那個顧客，那個顧客早就不見了人影。
    楊細鳳坦白了罪行，其中原諉卻打動了參與案件的每一個警察。楊細鳳知道將麵臨什麼，她並不慌張，隻是哀求捐掉身上所有器官，要為女兒留下一筆補償費。陳文福把請求向上報告，得到批準，可是體檢結果竟顯示她攜帶了艾滋病毒！
    楊細鳳當場痛哭。
    陳文福心有不忍，承諾收養陳小希。他還去了電視台，請求播放一條尋找那晚與楊細鳳發生關係的顧客。雖然楊細鳳說和那位顧客隻是用口替代，但當時她的嘴唇有破裂，很有可能被傳染了病毒。電視台播放那條通知之後，那個有可能染上病毒的顧客始終未露麵，也無法查找到。
    “陳小希被生父那樣，有沒有傳染病毒？”小古忽然問。
    “這是不幸中的最大萬幸，按理說她是百分之百會被傳染的，但是沒有。”陳文福很寬慰。
    “真是奇跡。”小古也鬆了口氣。
    程鋒也如釋重負，對陳文福說：“你收養了陳小希，楊細鳳也能安心的麵對死亡。”
    “她沒死！”陳文福說。
    “沒死？”程鋒驚訝的問。
    “考慮她做案的動機和染上艾滋的情況，參與案子的人聯名向法院求情，把她送到了艾滋病治療中心。但艾滋病目前來說是絕症，名義是治療，不過是換一種方式等死。”陳文福說。
    “那這些年為什麼不帶陳小希去看她？也不讓陳小希知道她還活著？”程鋒說。
    “是她想要讓小希忘記過去，安心的跟著我生活。”陳文福歎了口氣，接著說：“不過這些年來，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去看望她，把小希的照片帶去，填補她的思念之情。”
    “你是個好人。”程鋒敬佩的看著陳文福，又黯然的搖了搖頭歎息：“可惜陳小希永遠都不可能忘記那段慘痛的經曆。”
    陳文福也黯然神傷地說：“留個電話吧，我不會插手這件事，但如果有什麼關於我女兒的情況，我希望你打電話通知我。”
    交換了號碼，程鋒請求陳文福帶她去看望一下楊細鳳，並答應絕口不提陳小希涉案的事情。
    他們立即驅車前往。
    治療中心在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晚霞中，它像座孤島。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一行人終於見到了楊細鳳。
    楊細鳳瘦的像具活動的骷髏，皮膚如枯木鱗駁，麵色蠟黃。
    仔細看她的五官，著實與陳小希有些相像。
    可惜還沒開口說話，她就突然倒在地上，癲癇一樣抽搐，四肢不斷蜷縮，冷汗密集。
    工作人員立刻把她抬進了治療室。
    程鋒沒能與楊細鳳說上一句話就無奈的返回，和陳文福吃了頓飯，然後告別，披著夜色打道回府。
    車子飛快的行駛，車外的樹木、山林、建築物，如記憶的片斷一樣，剛出現就消失在腦後。
    程鋒一直鎖著眉頭，靜靜的看著夜幕完全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