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日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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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理會景元帝麵上的喜色,眼中不耐之色一閃而過,身負長弓的步蒹葭睜著一對冷峻的眸子,掃視過一眾竊竊私語的眾人,緩緩道:“若我沒記錯,妖族之事,早已全權交由我處理,不知道各位是在爭吵些什麼呢?”
“不過是隨便聊聊罷了。”眼見無人吱聲,景元帝的視線落到他背後的長弓之上不覺柔軟了幾分,淺笑著打圓場。他最寵愛夕照,但畢竟也身為人父,對於蒹葭這個自小沒養在身邊的兒子,心中不免還是有些愧疚的。因此一些無傷大雅的小事,也就由著他去了。
“四——四哥?”長河還是第一次見到步蒹葭,眼睛瞪得渾圓,十分好奇地打量著他這個神出鬼沒的四哥。隻見蒹葭麵容冷峻,氣質清淡如煙,身後背著一柄金色無箭長弓,在晨光中煥發著異彩。他曾經看過許多的書,有兵書也有史書,相傳太祖皇帝胸懷乾坤征戰南北之時,手持的便是一柄“後羿弓”。觀他身後長弓形態,似乎與書上描述的一般無二……他似乎有些明白父皇為何對蒹葭格外寬容了。在王朝千年的傳承之中,皇室向來都對因果輪回之說深信不疑,說不定是對先輩高山仰止,從以後羿弓為兵器的步蒹葭身上感受到了些許太祖皇帝當年的風姿。
“難得蒹葭進宮一趟,宮裏的廚子前些日子做了一道鬆子桂魚,留下來與你的諸位兄弟們一道嚐嚐?”景元帝建議道。
誰知道步蒹葭絲毫不留情麵,想也不想便拒絕了:“我是來找夕照的。妖市事務繁忙,須盡早趕回去處理,否則又有人在背後妄圖指指點點。”
這話泠泠作響,猶如一記耳光響亮地甩在了長河與望舒的臉上,火辣辣得疼。長河幾乎是立刻就變了臉,若是長槍在手,定要與他一決高下。想他的精湛的槍法,除了一心癡迷於劍的清明,還沒有怕過誰。
然而望舒暗地來拉住了長河的手腕,輕輕搖了搖頭。
這一次風起雲湧的爭辯,竟然就在四皇子步蒹葭的不請自來中悄然結束了。
瓊華欲言又止地盯著走在自己前麵的謝玄,輕聲地喊了句:“阿玄——”
身下腳步不由一滯,謝玄恍若未聞,目不斜視,足底生風地出去了。
眼見旁人寥寥無幾,夕照有一眼沒一眼地打量著跟在蹙眉的步蒹葭身後亦步亦趨的一個小廝,調笑道:“四哥,你一向獨來獨往,何時收了一個小廝常伴左右?”
步蒹葭麵不改色:“這不過是我府上的一個馬夫罷了,你若是想討要,我可以借你幾日。”
“行啊。”夕照應得一臉得意,頗為瀟灑地揮了幾下手中的折扇,“正巧杜如晦前幾天出門辦事把腿給摔了,要休養幾天。”
“殿下?”漆黑眸子中朦朧著一頭霧水的杜如晦開口想反駁,便被自家殿下一句話堵了回去。
“不是你前兩天跟我說想養傷幾日嗎?”不理會其他人的神色,夕照麵上一片坦然,“你傷得那麼重,我今天就吩咐你不要跟過來了,結果你還偏不聽。”
無言以對的杜如晦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夢遊去找過夕照了。
這時,佇立在步蒹葭身後的馬夫沉聲道:“四殿下,您親自駕車有失身份。”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夕照也就不再開玩笑,他驀然轉向步蒹葭:“我本想約四哥去我府裏相商要事,沒想到四哥竟然追到宮裏來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嗯。”步蒹葭點了點頭,“你還記得前些日子從我這裏借去的萬妖名冊嗎?妖市又有幾個妖族人逃跑了,我需要這冊子。”
夕照眼尾拂過一絲笑意:“原來是為這個啊,我讓杜如晦給你送過去便是了。”
杜如晦:“殿下——”您方才說讓我養傷……眼見夕照突然瞥了他一眼,仿佛不知怎麼又被觸到逆鱗了,眸中盡是揮散不去的冷意,嚇得他噤若寒蟬連忙點頭。
“不用麻煩,我隨你去拿便是。”
夕照將折扇一收,麵上有些懊惱之色:“四哥還信不過我嗎?可是冊子被父皇拿去了,我見你方才已然拒絕了父皇的一番美意,現下我們轉頭回去似乎不太好吧。”
他一直知道,步蒹葭最忌諱的便是皇宮,最討厭的便是皇帝。
“那算了,你盡快還我便是。”步蒹葭也不猶豫,叮囑道。
“啪——”夕照手上一滑,折扇忽然就落到了馬夫的腳邊,他定定地盯著對方平淡無奇的麵容,眸光深沉,“沒問題,想要什麼東西,直接來找我不就好了嗎?”
杜如晦眼疾手快地將地上的折扇撿起,雙手奉還給自家殿下,麵色恭敬。夕照最後望了他們一眼,不發一語,扭頭轉身,朝陽將主仆二人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饒是不諳人心的步蒹葭也聽出一絲弦外之意來,他忍不住詢問道:“我覺得他好像看出些什麼了,你們之前認識?”
佇立在他身邊,化去麵上偽裝的昆玉目不斜視,定定地注視著兩人離開的背影:“不過是有過一麵之緣罷了。不說他了,方才那位提倡‘以仁治國’的那位皇子是誰?”
“你是說暗指皇室對妖族太過殘忍的那位?”步蒹葭回想了一下,“大皇子,應該是叫瓊華,他生母似乎就是個妖族人。”
瓊華……昆玉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忽然話鋒一轉,明知故問:“還魂丹有效果了嗎?”
“師尊前兩日已經能走動了,昆玉,我這個人向來不說那些虛無縹緲的場麵話。”步蒹葭鄭重地凝視著他,雙手抱拳,“你既然幫我救回了師尊,那步蒹葭發誓定要協助你帶領族人回到妖界去。”
“能走動了啊……”昆玉收回了視線,緩緩地開口,“那就承你吉言,卻之不恭了。”
那頭一路疾走的謝玄逃命一般地走出了瓊華的視線,他在廖無人煙的宮門口遇到了一臉木然、摸索著出宮的望舒:“二殿下?”
“是國師啊,身體可無礙了?”望舒循聲對他綻出一朵無害的笑容,“長河想起有些事還未曾稟報,便先去求見父皇了,我在這裏等他。”
“禦醫說我是傷到了腦子,其實無非是死心罷了。二殿下,你知道何為萬念俱灰嗎?”謝玄目光渺遠地望著宮牆上的燈火,同朝色一起,收納在拂過麵頰的微風中,緩緩搖曳。
萬念俱灰,沒有人比他更懂了吧?明明所思所愛就在觸手可及之處,卻仿佛鏡花水月,一碰就碎。最痛的不是求而不得,而是曾經擁有。望舒的嘴角掛著清淡的笑意:“明人不說暗話,為什麼是我?夕照深謀遠慮,性子又正直,你為什麼棄他選我?”
謝玄目露些許熱度,泠聲道:“二殿下,皓月之光當與頹日爭輝。謝家不會忠於任何皇子,隻忠於這個王朝,若是誰更有能力榮登大寶,自然能獲得謝玄的助力。”
謝玄將夕照比作傍晚斜陽,而望舒則是高空皓月,可是望舒明白好聽的話要有選擇地聽:“謝玄,朝堂之人之間向來無情誼,隻有利益,你我之間似乎並無共同利益。再說我是個瞎子,自古以來,你見過哪位君王身有殘疾的嗎?我可不是大哥,沒這麼好糊弄!”
“若是二殿下不信我也沒事,但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句話二殿下不會不懂吧?”謝玄一針見血地祭出殺手鐧,“再者如果我說,我有辦法治好你的眼睛呢?”
“你說什麼?!”原本帶著淡淡笑意的望舒臉色驟變,緊緊地捏著他的衣袖,吐字如冰,“治好——我的眼睛?”
“謝家閣樓中珍藏著許多祖輩們流傳下來的古籍,裏麵曾有一個記載,若是將一對活的眼睛放至一個先天瞎子的眼中,再施以高超的針灸,輔以珍稀藥材,便能使對方重見光明。”謝玄挑了挑眉,反問道,“二殿下,你覺得這個方法可信不可信呢?”
望舒沒有鬆手,惘然地抬頭,卻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謀害我的三殿下雖然離開鄴城了,但他心係之人卻留了下來。二殿下,意下如何?”
他的眼睛,還有的救嗎?那他是不是能重新看見梅梅的模樣……
高空中墨黑的飛鳥劃過一道他看不到的蹤跡,直直地略過長空,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最後落在一家水村山郭的酒旗之上。酒肆之中人聲鼎沸,一道叫罵聲尤為刺耳,許多原本兀自交談的酒客都頻頻側目。
“死了便死了!這妖族奴隸得重病就丟到後院去,喊出來又晦氣還幫倒忙!”酒肆的老板叫罵著,一腳將頭昏腦漲的妖族人踹在地上,“還繼續裝死?”
眼見地上的人不再動彈,他心底暗罵一句倒黴,又不解氣地踹了一腳,卻冷不防感覺下一瞬間大腿以下都麻木得失去了知覺。
眾人都莫名驚呼起來。
他心下驚惶,定睛一看,隻見自己的一截小腿落在地上,撲騰了幾下,斷端還在往外汨汨冒血,淅淅瀝瀝地沾濕了一大片地板。這時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疼痛,立時慘叫起來。
一道頎長清瘦的身影拖著一柄青鋒長劍曳曳而去,劍尖吞吐著揮散不去的寒意,侵人皮膚。劍的主人的聲音陰冷而弑殺:“恃強淩弱,這次削下的是你的一條腿,下次就是項上人頭了。”
有眼尖的酒客眼睛一瞟,辨認了許久才認出了他青鋒寶劍劍柄上的兩個繁複的古體字: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