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不可說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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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樓中吵吵鬧鬧,嘈雜遍地,時不時傳出幾陣調笑聲與起哄聲,四麵八方都是脂粉芳香——無處可逃。梅三弄佇立在高樓之上,帶著淺淺的笑意注視了麵前這段紙醉金迷聲色犬馬片刻之後,自人群中抽離。他慢慢地後退,扭頭拐進了後院的一間別院,親手鎖上門,將背後一切美酒絲竹同奢靡繁華一起關在了身後。
    憋得有些難受,他捂著嘴,輕聲咳了幾下。麵前忽然出現了一杯熱茶,他在熱氣氤氳中驀然抬起頭,有些驚異:“……王上?”
    “秋日蕭索,你身上有傷,還是注意點吧。”昆玉的視線悄無聲息地在梅三弄略顯蒼白的麵容上略過,“謝玄留在你心上的封印尚有殘餘,還需等我拿回天妖令後,再謀下策。”
    天妖令是曆任妖皇的傳承信物,自從千年前妖族慘敗後便不知所蹤,昆玉此次回鄴城本就是為了尋回它以及撕毀萬妖名冊,帶著所有的族人回到九幽去。梅三弄捧著熱茶,暖意直暖到心底,他的眼尾彎了一下,寬慰道:“我沒事的,疼痛讓人清醒,讓人明白自己是活著的。這幾日街頭巷尾都在討論朝堂上關於妖族的風聲,據說最後七皇子跟四皇子力挽狂瀾才將暗地裏的那些蠢蠢欲動壓了下來,王上,屬於我們的天會亮吧?”
    昆玉微微蹙眉:“妖族的事情哪裏需要外人過問,我會遵守承諾帶所有人回九幽去。”
    “九幽啊……”梅三弄慨歎一聲,眸子裏帶上了一絲欣喜與向往,映著風中桂香,使他整張蒼白的臉都煥發出異彩來,“王上,我自小就在漂泊,聽長輩們說,九幽妖界中,奇葩異草,爭奇鬥豔,頗有世外桃源之風,是真的嗎?”
    當年離開鄴城的昆玉在踏上極北之淵尋找祖輩的蹤跡之前,曾經回過一次傳聞中的九幽舊址。那時他腦子裏就隻有“滿目瘡痍”四個字,不過就剩一片斷壁殘垣而已,就連地下的妖脈都已經枯萎了,更別提養活什麼奇花異草了。天蒼茫,枯木蕭條,仿佛風都在嗚咽一般。臨行前,他在入口的古碑前插了一枝枯萎的柳木,權當悼念這一片故土的逝去。
    “是真的,那是我們的故鄉。”昆玉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梅三弄拂過自己的心口,低頭微微笑了起來。
    看不清他麵上的神情,昆玉忽然有種自己說錯了話的感覺,梅三弄身上的傷——
    “我找梅三弄!本郡主倒要看看大皇兄在外麵養了個什麼模樣的可人,謝玄竟然閉門不見,為此與我們所有人都劃清界限。你你你——你擋在前麵做什麼?快讓開!”
    正值怔忡之際,一個明媚的女聲打破了空氣中凝滯可見的尷尬與沉默。
    梅三弄望見昆玉緊皺的雙眉,柔聲解釋道:“聽聲音似乎是平原王的掌上明珠,跟王上也有些關係。”
    弱水跟他有什麼關係?昆玉有些不解:“……她跟瓊華一樣都是半妖血脈?”
    大概這就是當局者迷吧……梅三弄搖了搖頭,把“情敵”二字咽了回去,提示道:“郡主與七皇子的親事早些年便有些風聲了。”
    乍一提到夕照,昆玉稍稍沉默了一下,才不由問道:“……很明顯嗎?”
    “很明顯王上待他是不同的。”梅三弄見他沒有不耐,斟酌著詞句,“每當王上見了他回來就會有些——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似乎總是心事重重的模樣。”
    原來已經這麼顯而易見了嗎……昆玉抿唇沒有說話,眼神縹緲,無聲地落在梅三弄掌中的茶盞之上。氤氳中的熱氣漸漸濃鬱起來,逐漸模糊了內心中刻意壓抑了已久的記憶。
    “五哥,聽說你最近尋到了一個有趣的人?”倚靠在欄杆前的少年寬袍錦袖,肩角幾朵霜花在初春翠風中搖曳生姿,顯得天青色的清影於風露中宵間愈加風流多情。
    “不過一個不知死活的妖族小子罷了。”被喚作五哥的少年聞聲停下手中擦拭槍頭的動作,斜睨了夕照一眼後向著某個方向使了個眼色,“喏,在那邊。”
    目之所及,隻能見到一個衣著麻布腳踏草履的清瘦身影,佇立之時卻猶如風中疏竹一般泠泠如月,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因為逆著光的關係,被長發所掩蓋的麵容看不太分明但是依稀能看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長河嗤笑了一聲:“也不知道誰給他的勇氣,竟然願意為了那群老弱病殘的妖族人出頭!”
    “是嗎?”夕照伸了伸懶腰,饒有興趣地勾起唇角,“聽說他徒手製服了那幾隻從西域荒漠進貢而來的狂獅?”
    “不過是運氣好罷了。”長河不耐煩地擺擺手,“也不知道那幾隻獅子是不是水土不服,竟然在一夕之間乖得跟兔子一般,也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東西。原本還凶殘得見誰都咬,忽然就——”
    細碎的光影透過的稀稀疏疏的樹葉落在那人臉上,仿佛是聽到了他們的隻字片語,他忽然毫無預兆地扭過頭來,一雙黝黑的眸子深沉得如同清冽的潭水一般。
    這個人……那眼神中仿佛蘊含著某種力量,夕照忽然有點恍惚,感覺自己眼前似乎飄著一場銀色的風雪,滿目都在閃爍著不知名的光芒。
    “夕照?你怎麼了?”眼前忽然晃過一隻手,耳畔長河絮絮叨叨的聲音仿佛從山脊上傳來,從模糊漸漸清晰,“他是個妖族人,模樣有些俊美是正常的——你不至於吧?”
    夕照垂目淡笑了一下,摸了摸眼角卻沒有回話。
    日頭曬得人有些昏昏欲睡,頭上肩上各擺放著一隻裝滿泉水的白色瓷碗的昆玉半睜著雙目,努力維持靈台清明,不然碗中的水灑落一滴。然而頭頂不適時地響起了一聲清朗的嗓音,更是裹挾著一陣冬季湖水破冰之時的清冽香氣猝不及防劈頭蓋臉而來:“喂。”
    昆玉聞聲抬手,不緊不慢地注視著麵前的不速之客。
    “我向五哥把你要了過來,以後你就跟著我吧。”不太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夕照的眼神不自然地在四周亂瞟,頗為笨拙地將掌中捏得溫熱的玉玨塞到他的手中,“這是——算是信物吧。”
    麵色冷若冰霜,聽聞了他的話後,昆玉眼中更是猛然閃過一道厲色,他的手勁大得幾欲握碎掌中的珍貴碧玉:“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你長得比較好看吧。”低著頭的夕照恰好地錯過了他麵上猙獰的神色。
    送上門的哪有不要的道理?抿了抿唇,昆玉輕輕點了點頭,隨後兀自笑了起來:“好。”
    四周春景頓時黯然失色,胸腔中的血仿佛也因這一個笑容而沸騰起來。整個人都因為他這一句好而明媚了起來,夕照活了十六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一個人——一舉一動喜怒哀樂都為一人所係。
    少年不識愛恨,隻這一刹那最心動。
    一揚手揮掉了他身上的桎梏,眼見雪白瓷碗在地上碎成一片狼藉,夕照忽然向他伸出纖細的手,身後是一樹初春早茶,花事爛漫,灼灼其華:“我現在帶你走!”
    碧瓦紅磚,枝葉翠綠,少年的身影就如同九天之上遠離塵囂的救世主一般,印在瞳仁中似要灼傷了眼睛。
    隻可惜一眨眼,便幻滅。
    屋內四角擺放著四盞熏爐,正嫋嫋地騰起幾陣青煙,整個屋子裏都是怡人的香氣,淡而縹緲。
    “你告訴我你叫什麼,不然我就坐在這裏盯著你,盯到你願意說為止。”夕照撐著下巴,眨巴著眼睛,好似孤狼緊盯著自己的獨有獵物一般。
    翻著書的昆玉頭也沒抬,低垂著雙目賞了他一句:“隨你。”
    “唉。”夕照恬不知恥地俯身靠了過去,拾起他散落在一縷青絲,低頭吻了一下,“你生得如此俊秀,被我看了去不覺得吃虧嗎?”
    不為所動的昆玉仍然將視線投注在史書上關於妖族的記載中,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漠然,隨後不動聲色地偏過臉:“沒覺得。”
    等著就是這句話,夕照得逞地笑了起來,忽然抬起頭,猝不及防地在他柔軟的唇上輕輕一刷:“那這樣呢?”
    似乎被陌生的觸感震暈了一般,昆玉驀然抬起頭,目光如電地盯著他,麵上有一瞬間的崩裂與茫然。
    就在他怔忡之際,始作俑者又在他唇瓣上輕輕咬了一下,隨後捂著血紅的臉假裝無事發生地瞟向窗外的春景,底氣不足地硬著嘴解釋道:“是你說不覺得吃虧的……”
    昆玉慢慢抬起一隻手,用手背使勁擦了擦自己的唇瓣,仿佛在擦拭著什麼髒東西一般。屋內的香氣似乎都淡了下來,身邊之人衣袍上的香氣逐漸濃鬱起來,引人沉淪。被蹂躪的唇瓣殷紅似血,更襯托得他眉目間幾分詩韻。漸漸地,他的動作不自覺地小了下來,最後他用食指指腹輕輕摩挲了一般方才被碰觸過的地方,輕聲回了一句:“嗯。”
    然而隱藏在厚重書籍中的另一隻手,纖細的關節已然發白,指甲更是深深得嵌進書頁中,大力得仿佛捏的不是書頁,而是某人瘦弱的脖頸。
    夕照自然沒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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