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長明燈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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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的跨河大橋已經遠離城區,附近隻有幾個村莊,人煙僻靜,他們把人帶到那兒去幹什麼?”
雪佛蘭風馳電掣一般撕裂魔都淩晨的夜色,副駕位上的丁允行顧不上暈車,忙不迭問道。
魏離看了他一眼:“你說呢?”
丁允行:“……”
他用力摁了摁胸口,將那個不詳的猜測一並摁下去,顧左右而言他地分散注意力:“那、那酒店那邊……”
“那個保安的大腦中樞受到重創,就算不瘋,醒來後也不會留下任何記憶。”魏離說,“冥界中人最好不要和人間有過深的牽扯,如果他記得前事,不僅是你,我也會很麻煩。”
這一回,她和丁總的腦回路沒並到一條軌上,丁允行壓根忘了擔心自己的處境,他整個人就像個被架在火堆上烤的炸藥桶,快要竄上天了:“他們把人帶到那種鬼地方,萬一……萬一咱倆來不及該怎麼辦?對了,你能不能也和他簽一份契約?”
雖說情況緊急,有那麼一瞬間,魏離依然很想把這小子腦瓜殼撬開,看看裏麵是什麼構造。
“不行,”她一板一眼地答道,“每個鬼差隻能簽一份契約,在你我的契約了結之前,我不能和其他人簽契約。”
丁允行差點抓狂:“那就沒別的辦法了嗎?這可是一條人命啊,真要是因為咱倆……你以後能睡好覺嗎?”
魏離剛想說什麼,迎麵一道穿透力極強的車燈掃過,她下意識地一打方向盤,和一輛黑色的轎車擦肩而過。
魏離從後視鏡裏瞥了那輛車的車牌號一眼,忽然皺眉:“那輛車是魔都的牌照。”
丁允行憑本能覺得她話裏有話,隻是沒get到點:“那又如何?”
魏離一打方向盤,轎車順勢拐下高速出口,離開收費站後,雪佛蘭往東一插,開上一條坑坑窪窪的小路,不過一眨眼,已經到了跨河大橋橋邊。
一人一鬼差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跳下車,衝到河邊——這一帶地處僻靜,最近的村莊也離著一公裏遠,中間還隔了一片小樹林,夜色中的江水流淌湍急,無止無休地衝刷著堤岸。
嘩嘩的浪濤聲中,丁允行上下左右打量過一遭,忽然有了發現:“看這兒!這是不是血跡?”
魏離低頭一瞧,順勢一提褲腿蹲下來,手指沾了點血跡,輕輕撚動了下,又放到鼻端聞了聞:“血跡還沒幹,人應該剛離開沒多久。”
丁允行:“他們會去哪兒?”
魏離忽然抬起頭,丁允行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映入視線的隻有一片無盡無頭的蒼茫江水。
丁允行登時怔住了:“這……水流這麼湍急,萬一真掉進去,該上哪找去?不會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吧?”
他話音未落,眼前驀地一花,沒等丁允行反應過來,方才還老老實實蹲著的魏小姐已經一個箭步衝到江邊,連個開口勸阻的機會也沒給丁總留,直接一猛子紮進江水中。
丁允行:“……”
等等,這丫頭的行動力也太高了吧?
丁允行不知道鬼差會不會溺水,就算不會,這一帶沒有路燈,江水如此湍急,搜索範圍又這麼大,想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江底找到一個人……不說完全不可能,難度也是相當大的。
何況,就算找得到,是人還是屍體也難說得很。
被獨自撂下的丁允行沒有魏小姐的水性,要跟著跳進江裏,幫不上忙且不說,怕是還得拖魏離的後腿。正因如此,他沒敢效仿魏鬼差,隻能在江岸上團團亂轉,穿透力極強的手電光在江麵上掃過一圈,連個水泡的影子也沒瞧見。
他急得像一隻熱鍋上煎熬的螞蟻,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丁總已經掏出手機,準備給120打電話時,江水嘩啦一聲響,一個人影冷不防從水裏鑽出來。
丁允行大喜過望,忙一頭撲到岸邊,盡量把胳膊探出去:“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上來。”
魏離大半個身體泡在江水裏,卻沒顧上丁總伸過來的手,而是從水裏拖出一個沉重的東西,硬塞給丁允行:“先把這個弄上去。”
丁允行定睛一看,發現那是一口麻袋,裏麵不知裝了什麼,鼓鼓囊囊的,看著分量不輕。他忽然意識到什麼,顧不上多問,先幫著魏離將麻袋拖上江岸,又一把拽住魏離的手:“抓緊,我拉你上來。”
魏鬼差戰力爆表,水性也非同凡響,在湍急的江水裏負重遊了一個來回,依然不見脫力。她拉住丁允行伸過來的手,隻是稍一借力,人已經活魚似的竄出水麵,輕輕巧巧踩上江岸。
她來不及喘口氣,一貓腰從短靴裏摸出匕首,三下五除二割斷綁住麻袋的線繩,把那層破破爛爛直滴水的馬甲胡亂扒下。
丁允行小心翼翼地往旁蹭了一步,魏離小姐……確切地說,是魏離小姐手裏那把明晃晃、亮閃閃的匕首遠了些。不過很快,他就沒心思琢磨其他,因為馬甲扒下後,麻袋裏露出半邊毫無血色的慘白臉孔。
……是聞止。
丁允行狠狠抽了口涼氣,整個人從頭發絲一直僵硬到腳趾頭,他想去試探這人頸下脈搏,卻發現自己僵得連手指都抬不起來,隻能木著一張臉看向魏離:“他、他怎麼樣?還、還活著嗎?”
魏離探了下頸動脈,片刻後,微微呼出一口氣:“還有呼吸。”
丁允行如釋重負,差點一屁股癱在地上,一張如簧巧舌像是打了蝴蝶結,半晌捋不順,隻會喃喃重複一句:“沒死就好,沒死就好……”
魏離將失去意識的聞止從麻袋裏拖出來,借著手電的光,這人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一覽無餘,已經被江水衝刷得慘白。他嘴上封了膠布,手腕被麻繩綁住,整個人悄無聲息地躺在魏離懷裏,血液流逝帶走了體溫,他冷得像一塊石頭,如果不是胸口還在微微起伏,和一具屍體幾乎沒什麼分別。
雖說場合不對,丁允行還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這個造型出道,和警匪片裏被綁架撕票的肉票簡直一模一樣,那幫人該不會影視劇看多了吧?”
魏離抬頭望了眼江麵,又看了看沒有意識的聞止,輕聲說:“這一帶的江水湍急,屍體很可能被衝進入海口,到時泡得麵目全非,又是這副模樣,就算被發現,是個人也會跟你一樣往綁架撕票上想,又有誰想得到……他是一樁要案的‘嫌疑犯’?”
丁允行被她一語點醒,恍然大悟之餘,又有點不知該說什麼好。
在丁總有限的前三十年生命中,不是沒見識過人與人之間的惡意,可那多半出於蠅頭小利,讓人心生不快,卻像開車時碾過的小石子,縱然一時偏離路線,方向盤一打也就拐回正道,不至於翻出底線。
這是他頭一回近距離目睹人是如何不擇手段、不惜代價地算計同類,靈長類生物無懈可擊的縝密與智慧,卻用在剝奪另一個人的生命上……
丁允行隻是想到這裏,已經覺得渾身發冷,比頭一回撞見厲鬼還要難受。
易漲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
魏離一見他表情,就知道這小子又鑽牛角尖了,可眼下情況特殊,她暫且顧不上丁總,一俯身一探手,將昏迷不醒的聞警官打橫抱起來。
丁總:“……”
他瞬間把幾分鍾前的萬千感慨丟到九霄雲外,滿腦子就一個念頭,很想舉臂高呼一聲“壯士威武”。
魏離人影一晃,也沒見她怎麼動作,人已經回到雪佛蘭跟前。丁允行匆忙跟上,兩分鍾後,轎車雪亮的車前燈刺穿夜色,雪佛蘭如來時一樣風馳電掣地消失在小路盡頭。
再次回到魏離公寓的小區時,夜空中已經亮起啟明星的星光。車子剛一停穩,魏小姐托著一個大活人,連電梯都來不及等,三步並兩步地衝上樓梯。
丁允行上氣不接下氣地跟在她身後,快把肺喘出來了。好不容易爬上六樓,就見魏小姐站在原地沒動,反鎖的屋門卻無風自動,從裏麵彈開一條縫。
莫非魏鬼差氣場太強,連門板都隻有頂禮膜拜、退避三舍的份?
丁允行的腦洞開到沒邊,這時,門後探出一張不算陌生的麵孔:“人帶回來了?”
丁允行:“……”
幾乎是身體下意識的反應,丁總往後一個滑步,繃緊的四肢擺出防備的姿態:“你你你,你怎麼在這兒會?”
原諒丁總太過緊張,“說都不會話”了。
“我請阿妁來的,”魏離適時插了句嘴,她武力值再強悍,懷裏畢竟抱著一個大活人,萬一這看不對眼的兩位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她可沒第三隻手攔著,“聞止的傷需要急救處理,這個節骨眼又不方便送去醫院,隻能麻煩醫生親自跑一趟了。”
有了公寓主人發話,丁總再不情願,也隻能捏著鼻子忍了。趁著屋裏兩個女人誰也沒功夫搭理他,他踮著腳尖進了廚房,對著裏外落了三重鎖的櫥櫃抓耳撓腮了好半天,實在想不出轍,才一步三回頭地又溜出去。
魏鬼差並不知道就這麼一會兒功夫,自己的私藏佳釀又被惦記上了,她把從鬼門關撈回來的警察先生安置在床鋪上,又往旁讓了兩步:“這人之前應該受過刑訊,身上有不少外傷,還有溺水的跡象,其餘的還需要你做個詳細檢查。”
她說話的功夫,義妁已經帶上消毒手套,從頭到腳仔細檢查過一遍:“都是皮肉傷,雖然看著嚇人,休養一陣子也就沒事了。至於溺水,既然當時沒死成,現在估計也要不了命。”
魏離:“……”
魏小姐一陣無語,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感情現在醫生看病都是用‘估計’嗎?”
女鬼差扭頭看了她一眼,魏同學立刻仰頭看天,做正直無辜狀。
義妁滿意地點點頭,一邊給聞止戴上吊針,往靜脈裏注射葡萄糖水,一邊隨口閑聊:“你這見天往家裏撿東西的習慣看來是改不了了,外麵那個是你欠了人情,這個又是為了什麼?”
魏離:“長得還不錯,撿回來當花瓶擺。”
女鬼差:“……”
她用一種近乎詭異的眼神瞅了魏小姐一眼,隨手撩開擋住這男人半邊臉頰的濕發,一句“不過如此”在喉嚨眼醞釀許久,還是沒能蹦出來。
她皺緊眉頭,盯著聞止那張蒼白的臉專心致誌地看了許久,忽然輕聲說了句:“我好像在哪見過他。”
魏離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義妁冥思苦想了好一陣,實在想不起來,也就暫且撂到一邊。她挑剔地打量著某位昏迷不醒的警察先生,好半天不甘不願地給了句評價:“還行,比外麵那小子強點。”
魏離:“……你千萬別讓外麵那小子聽到這話,不然他會和你理論三百回合,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闡述他為什麼才是更帥的那個。”
義妁嘖嘖了半天,沒等感歎出個所以然來,忽然收起笑容,露出極為凝重的表情。
這麼大的反應自然沒能逃過魏鬼差的雙眼:“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義妁沒說話,她衝著聞止平伸出一隻手,掌心閃過一道光,紅外射線一樣從頭掃描到腳。那紅光有生命似的流竄過全身,緊接著卡在某個點上——額頭。
女鬼差:“難怪他一直昏迷不醒,原來是魂魄不全,生生弄丟了一魂。”
人有三魂七魄,其中三魂分別是胎光、爽靈和幽精。同為冥界高階鬼差,魏離自然不會不知道弄丟一魂是什麼概念,魂魄不全,輕則神思恍惚、心神不寧,嚴重些的,直接喪命也不是不可能。
可好端端的人,怎麼會無緣無故弄丟一魂?
魏鬼差一貫八風不動的臉色終於變了:“你說他少了一魂?怎麼會這樣……知道丟在哪兒嗎?”
義妁反問了她一句:“你在哪把他撿回來的?找到他之前,他又去過哪些地方?”
魏離沉吟片刻,忽然頭也不回地往外走,義妁緊著幾聲沒能叫住,她剛一出臥室就險些和丁允行撞了個對臉。
丁允行:“這是怎麼了?跟吃了槍藥似的?”
魏離:“我得回麗貝卡酒店一趟。”
丁允行:“……”
這一出突如其來,丁總一時沒反應過來,整個人懵住了:“為、為什麼?你是嫌之前那出鬧得還不夠大,想再添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