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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4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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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離終究沒能馬上趕回麗貝卡酒店,她才走進客廳,就被丁允行和義妁一左一右攔住。
    義妁:“還不能確定那一魂就是丟在酒店裏,你別衝動,先想清楚再做定奪。”
    丁允行:“就算要去也不能現在去,好歹等到晚上,天黑好辦事啊。”
    這兩人因為胭脂盒那樁舊案,一貫看不對眼,偶爾在魏離家裏遇上,也是火星撞地球、針尖對麥芒,硝煙四散雞飛狗跳,沒半刻能消停。
    難為魏離摁下葫蘆浮起瓢,疲於奔命地為這兩人調停,幾次三番徒勞無功之後,她吸取了教訓,索性掐準時間,不讓這兩人碰頭,總算能得個耳根清靜。
    不曾想這回遇上,魏鬼差一番心思全在聞止身上,壓根顧不上他倆,這兩位反倒統一了戰線,齊心協力地勸阻起魏小姐來。
    義妁:“小離,你冷靜點,你剛去過一次,現在天都亮了,酒店那邊肯定有了防備,就算去了多半也找不出什麼,你不如再多等一個白天,等到太陽下山、夜深人靜後再過去。”
    魏離一皺眉,還沒答話,丁允行已經點頭如搗蒜,一迭連聲地說:“就是就是,你昨天剛折騰一晚上,都不累嗎?你不累我還累呢,好歹讓我睡一覺成不?”
    這兩人好說歹說,勸了半天,魏離總算暫且按捺下心思,沒直接闖到酒店大堂去興師問罪。
    魏鬼差跳出五行外,不吃不睡也照樣活蹦亂跳,丁總卻是肉體凡胎,熬了一個通宵,看人都成了青光眼,好不容易安撫下魏小姐,他實在撐不住,往沙發上一倒就人事不知了。
    魏離給他搭了條毯子,眼看臥房和客廳一邊一個被占了,她沒地方待,隻能扯著義妁進了書房。
    丁允行隔三差五造訪魏小姐家,邊邊角角都摸熟了,唯獨沒進過書房。倒不是他不想進去一探究竟,實在是魏鬼差嚴防死守,沒讓他逮到空子鑽,三番五次下來,這間小小的書房倒成了丁總心頭一顆朱砂痣,每每想起就心癢難耐,恨不能扒著門縫往裏窺探。
    不過事實上,這間書房也沒什麼特別之處,隻是東南兩麵牆壁改造成了內嵌的博古架,除了書還是書——有些是線裝本,紙頁已經泛黃焦脆,有些幹脆是竹簡,用紅絲繩纏著,碼得整整齊齊。
    義妁從書架上取過一本,見那線裝蝴蝶頁的封皮上寫著“陰陽術陣譜”幾個字,裏麵記載的都是些詰屈聱牙的口訣密語,還配有簡略粗糙的插畫,隨口問道:“你擅長的不是舞刀弄劍,什麼時候轉了性,研究起這些東瀛人的玩意兒了?”
    魏離:“就最近。”
    女鬼差對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兒不感冒,又放回了原位。
    魏離從櫃子裏取出一套紫砂茶壺,親手泡了兩杯茶,遞過一杯給義妁:“麻煩你特意跑一趟,這回算我欠你人情……”
    義妁毫不客氣地取過茶杯:“麻煩是有點,不過你親自找上門,我也不好不賣你這個情麵。”
    她抬頭打量過魏離,見這冥界中出了名不動如山的高階鬼差一臉似聽非聽,像是壓根沒往心裏去,於是屈起手指敲了敲茶幾:“想什麼呢?還在擔心那個人?”
    魏離一激靈,總算回魂了。
    她吹了吹紫砂茶杯上冒著的熱氣,片刻後,輕聲問道:“阿妁,你當初是怎麼入冥府的?”
    義妁捧著茶杯的手微微一僵。
    她用茶杯邊緣輕磕茶幾,眼神逐漸變得悠遠:“似乎是為了找什麼東西,誤打誤撞……過了這麼久,具體我也不記得了。”
    有節奏的敲擊聲忽而一頓,義妁歪頭看向魏離:“怎麼想起來問這個?是忽然好奇自己的身世,還是從哪受了什麼刺激?”
    兩位冥界高階鬼差雖說平時往來不多,交情卻相當不錯,女鬼差這番猜測雖不中,亦不遠了。
    魏離用指腹摩挲杯口,一圈一圈轉動茶杯:“高階鬼差入冥府,都會被冥王收走三魂七魄,從此七情盡去,六欲不存,前事皆不複記——之前我一直沒深究,可我現在有點想不通,你說我當時是腦子進水了還是哪根筋沒搭對,怎麼會答應這種欺男霸女的不平等條約?”
    義妁:“……”
    她正琢磨著該不該提醒魏小姐一句,這“欺男霸女的不平等條約”是冥王親手立下的,驀地像是察覺到什麼,放下茶杯,三兩步衝進臥室,就見昏迷中的聞止突然毫無預兆地開始抽搐,劇烈的掙紮中,手腕上的吊針被揮落,鮮血斷線珠子一樣湧出,源源不斷地打在地上。
    連魏離這個半吊子都看得出來,聞止的情況十分不妙。義妁來不及多解釋,倏爾抬起手,指尖不知什麼時候夾著一枚銀針,也不瞄準穴位,就這麼一針刺入眉心。
    說來也怪,那一針下去,聞止就像得了定心丸,整個人都安靜下來,臉色也好看許多。可義妁的表情非但沒見緩和,反而越發鄭重。
    魏離看向女鬼差:“怎麼了?”
    義妁眉頭緊皺:“他的症狀不是單純的生魂離體,更像中了禁術。”
    魏離登時一怔:“禁術?”
    “人的靈魂有很多用處,”義妁說,“人有三魂,其中胎光屬天,凝聚了太清陽和之氣——試圖煉化他人生魂,如此惡毒的法術,不僅在人間被列為禁術,就算到了冥府也當押上斷魂台,受七七四十九日的五雷轟頂之刑,永世不得超生。”
    同為冥界高階鬼差,魏小姐顯然聽過類似的禁術,“生魂煉化”四個字鑽進耳朵裏,她的臉色陡然變了:“你有辦法解救嗎?”
    義妁臉色凝重:“我隻能暫時封住他其餘兩魂,要想設法化解,必須先找到施術之人……”
    不等義妁把話說完,魏離已經轉過身,大步流星地走出臥室。
    這一回,不管是義妁的勸阻還是丁允行的跳腳蹦高都攔不住魏鬼差,實在沒轍,丁允行隻能把危在旦夕的聞止交給義妁,自己一邊連蹦帶跳地追在魏離身後,一邊著急忙慌地問:“那、那我們下一步怎麼辦?就這麼闖去麗貝卡酒店,人家肯定不讓咱們進,你怎麼辦?還能幹脆打上門去不成?”
    魏離一言不發,徑自坐進雪佛蘭,丁允行緊跟著鑽進副駕位,手忙腳亂地扯過安全帶把自己綁緊,生怕魏小姐一個氣不順,將轎車當飛機開,直接撞進人家酒店大堂。
    他戰戰兢兢地瞅了瞅魏離的臉色,又扯了下她的衣袖:“喂,你、你該不會真想打上門吧?”
    魏離:“不會。”
    丁允行長長呼出一口氣,就聽魏小姐下一句說:“我最多神擋殺神,佛擋滅佛。”
    丁允行:“……”
    他這不是上了賊船,而是上了開往閻王殿、鬼門關的直達高鐵吧?現在砸門下車還來得及嗎?
    丁總揣了滿腔哀嚎,還沒想好魏小姐砍人時是在旁邊拉架,還是幫著加油助威,雪佛蘭已經繞著市區兜了小半個圈,在麗貝卡酒店附近的一條小巷裏悄然停穩。
    這條小巷緊靠酒店後門,平時是貨運車卸貨的場所,少有人跡往來。魏離左右看了一圈,眼見沒人經過,於是伸手扯過丁允行,下一秒,丁總隻聽耳邊風聲呼嘯,周遭空氣似乎扭曲了下,他不由眨了下眼,再一瞧,發現自己不知怎的已經進了員工通道。
    丁允行膝彎一軟,往後踉蹌著退了好幾步,後背撞上牆壁,發出“咚”一聲悶響。這員工通道並非電梯,而是一條不見盡頭的旋轉樓梯,丁允行隻是抬頭往上看了一眼,已經覺得頭暈目眩,站都站不穩。
    他滑動了下喉嚨,就聽魏離淡淡地問:“休息好了嗎?”
    丁允行猛地一扭頭:“幹、幹嗎?你還想再來一回不成?”
    魏離沒吭聲,隻是往牆上一靠,雙手抱胸,半歪過腦袋,就這麼靜靜看著他。沒多會兒,丁總已經被她瞧出一身冷汗,想想自己之前誇下的海口,一咬牙一跺腳,把手遞給她:“行了,我準備好了,來就來吧!”
    魏離握住他的手——這女孩體溫不高,掌心一片冰涼,丁允行不由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地一閉眼,緊接著,他太陽穴一陣針刺似的眩暈,等再睜眼時,那條漫長的螺旋樓梯已經被踩在腳下。
    丁允行呼出一口長氣,腿腳軟得不像自己的,趔趄著倒騰了好幾步,終於難以為繼,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捂著胸口,連喘了好幾口粗氣,抬頭眼巴巴地瞅著魏離:“我不行了,你要是再來一回……那我隻能陣亡了。”
    魏離逡巡了一圈,輕聲道:“不必了。”
    丁允行一愣。
    魏離:“我們已經到了。”
    丁允行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左右一張望,才發現就這麼一閉眼,四十八層的大廈已經到了頂。走出樓梯間,走廊上光線幽暗,無數長明燈亮著螢火似的微光,首尾相接,無止無休,如一個不見盡頭的“輪回”。
    “從現在開始,我們隻能進,一步都不能退,”魏離輕聲說,“如果害怕,就站在我身後,我既然把你帶進來,就會把你平安無事地帶出去。”
    丁允行認識魏離這麼久,知道這女孩的脾氣,她不大愛說話,可但凡說出口,有一句當一句,絕對實打實不摻半點水分。
    他喘勻呼吸,然後努力挺直後背,好讓自己戰五渣的小身板看起來更高大些:“咱倆一起進來的,要出去,也是一起出去。”
    魏離微微一挑眉梢,這小子從來自詡“天下第一帥”,不過以魏鬼差的眼光來看,他也隻有這一刻能和“帥”這個字沾點邊。
    “走吧,”她淡淡地說,旋即轉過身,“速戰速決,我想早點回去洗個澡。”
    丁允行:“……”
    不熟悉時還不覺得,現在混熟了,他發現這女人真是無時無刻不忘秀她的狂霸酷炫拽。
    他倆對大廈頂層已經十分熟悉,可不知為何,這一趟二進宮,丁允行卻從一開始就感到某種隱約的不安。他說不出理由,隻是有種奇異的預感,仿佛有什麼令人恐懼的東西躲在拐角的暗影裏,隨時可能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不過很明顯,他和魏鬼差雖然熟悉,卻遠遠達不到心靈相通的地步。魏離壓根沒察覺他的不安,飛快地推開那扇藏在死角裏的暗門,一閃身鑽了進去。
    暗門後依然是那間不見天日的刑室,空氣中浮動著一股怪異的氣味,像是混合了血腥、腐臭與陰濕的黴味。丁允行繞著刑室轉了兩圈,什麼也沒發現,索性往牆上一靠,雙手抱臂:“這裏什麼痕跡也沒留下,你打算怎麼找?”
    魏離慢慢掃視過刑室,這裏的每一個角落都和昨日一模一樣,連那張染血的刑椅也好端端地杵在原位。她轉過半個身,視線恰好落在最靠裏的那麵牆壁上——牆上繪了一幅壁畫,似乎是一隻巨大的舟船張滿風帆,徐徐駛離岸頭,甲板上站著一人,正對岸邊送行的人群作揖行禮。
    那是徐福東渡圖。
    魏小姐的藝術造詣不高,沒看出這畫有何高明之處,然而視線碰撞上的一瞬,她心口陡然一熱,仿佛有什麼東西躍躍欲試地撞擊著胸腔,呼之欲出。
    她猛地衝到壁畫前,伸手去推那堵牆,結果自然是白費力氣——魏小姐再怎麼強悍,到底不是無所不能,那堵牆厚實得很,她這一推非但沒能讓牆壁移動半分,自己還往後倒騰了兩步。
    丁允行:“……”
    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他狠狠一咬舌尖,硬是把一聲已經到了嘴邊的嗤笑硬吞回去。
    魏鬼差仰頭看著這麵將近兩人高的牆,皺眉沉思了片刻,手掌平平推出,恰好按在船頭風帆那個“徐”字上。她稍一用力,也不知觸動了哪處機關,那徐字居然往裏縮了兩分,緊接著,牆後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像是齒輪咬扣在一起,緩緩轉動,那堵天衣無縫的牆應聲往兩邊分去,露出一條黑黢黢的通道。
    丁允行瞠目結舌,看向魏離的目光居然帶了幾分崇拜:“你……你怎麼知道這裏有機關?”
    魏離閉上眼:“我不知道。”
    這不明所以的四個字成功地讓丁允行腦門上冒出一圈小問號。
    魏離卻沒有多解釋的意思,暗道裏沒有光,她打開手電照了一遭,發現暗門後隱著一道階梯,深不見底,像是直入地底。手電光掃過拐角時,一個蟄伏許久的影子突然往黑暗裏一縮,速度快到人眼根本來不及分辨,仿佛一隻受驚後四下亂竄的耗子,又像是一截見不得光、隻能隱匿在黑暗裏的藤蔓。
    魏離下意識地追上去,丁允行叫了一聲“等等我”,眼看這女人沒有搭理的意思,他隻能做足一打心理建設,一咬牙一跺腳,也跟了上去。
    一人一鬼差在黑暗中摸索著前行,那條階梯不知通往何處,走了老半天依然不見盡頭。魏鬼差體力非人,倒沒覺得什麼,丁先生卻有點撐不住了,腿肚子直打顫,好幾次差點一腳踩空。他索性一屁股在階梯上坐下,仰天哀嚎一聲:“我走不動了,歇一會兒成不?”
    魏離剛想說話,就在這時,一陣風撲麵而來,那風仿佛來自地底深處,陰冷、潮濕,還帶著絲絲縷縷的腥氣。
    不是泥土的腥氣,而是……血腥味。
    魏離陡然回過頭,一言不發地往下追,腳步聲越來越疾,逐漸遠去。丁允行實在沒轍,隻能認命地歎了口氣,緊趕著跟過去。
    ——漫長的階梯終於到了盡頭,那甬道盡頭是一道門,微弱的光從門縫裏透出。魏離走到近前,想要伸手推門,不知為何卻有點瑟縮,一隻手懸在半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居然有點進退維穀的意思。
    這一幕恰好落在緊隨其後的丁允行眼裏,他可沒有魏小姐那些顧慮,非常直截了當地推開門。
    下一刻,不論魏離還是丁允行都愣在原地,有那麼一瞬間,簡直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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