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正文  第2章-野之童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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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聖恩於塋野,啟心知自棘途。”——《兩帝誌》】
    “公子體弱,又泡冷水又吹冷風,受了濕寒氣,晚上估計得折騰幾次。”小孩兒拿出一枚藥瓶兒,“哥哥你今晚需謹慎些,發熱了便喂下一粒。”
    “……多謝。”衛小北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了這小孩兒遞過來的藥瓶兒。
    “謝當不起,”小孩兒笑了笑,頓了一頓,小眼珠一轉,開口問到:“你們往哪兒去?不如帶我一個。”
    “你膽子倒不小。”衛小北對眼前這個六七歲的小孩兒言行舉止甚為詫異。先前衛小北背著自家公子一路不要命般地跑出城,結果未曾料到衛季子著了風寒,待到這辛午所說的深林破廟之時,公子已然燒得不省人事。衛小北雖常年習武,多少會點兒護體的應急醫術,到底不是什麼精深郎中。正著急著,原本避宿於此的這小子不知打哪兒冒了出來,鼓搗好一會兒,又是冷敷又是喂藥,熱總算是降了下去。
    隻不過這小孩兒的來曆……
    先前光著急衛季子的病,現在衛小北則是好生打量了小孩兒一番。不看不要緊,這一仔細看,衛小北不由得暗暗吃驚。
    這小孩兒自稱逃亡途中遭難,迷了路避宿於此,看衣著也的確有些陳舊髒汙,後邊兒還劃了個大口子,不過這並不影響這身衣服裏麵暗藏的玄機。就麵料看,絕對是上等緞子麵,染的是很多小童子穿著的青藍,其中有暗紋,但天色較暗,看得不是很真切。不過就這織造手藝,也絕非鄉野世俗之人能穿得上的。小孩兒年幼,隻簡單地束著發,不仔細看很難發現這深藍色發帶之上還鑲著一枚靛藍色的寶石,雖然不大,但絕對精貴。小孩兒腰間一條黛色束腰,腰間懸著一枚小小的玉佩,紅綢帶係著,跟一個金線繡花的香囊垂在大腿一側。小孩兒雖然有點兒烏頭垢麵,但是模樣真挺清秀,略帶沒長開的嬰兒肥嫩,濃眉大眼,朱唇皓齒,頗惹人喜。
    衛小北雖跟從衛季子左右服侍,但絕非不通世事的愚忠賣才之輩。這小孩兒舉止言談頗為穩重,衣著配飾亦非草莽可及——看來這來頭兒,恐怕不小。
    “哥哥你也不用那麼看我,”小孩兒注意到了衛小北的打量探視,連忙開口道:“小子姓符,未有大名,先前一直被人喚作‘符小’,也是跟著大戶人家伺候著。後來主家蒙難,來回沒顧上,便失散了,慌張間撞進這廟中。我也試著往林子外走,卻始終走不出去。好在此地亦可遮風擋雨,我便隻好避宿於此。”
    “哦?”衛小北盯著小孩兒的眼睛看了看,隻見一雙笑盈盈的大眼未有半點兒汙濁,頓時一點兒疑心都起不來了。“那你可知我們為何人?就敢跟我討價還價?”
    “我並非討價還價,”小孩兒席地而坐,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你看,現在你和公子的處境,你自己比我清楚。公子病著,多個會點兒醫術懂些醫理的小廝,絕對是件好事。而我,此處所為神靈庇佑之處,但終歸不是倚身之所。現下我無處可去,你又急需人手,咱們合為一路,對我們都好。”
    這些道理衛小北心裏明鏡兒似的,不過此事涉及公子身家,不得大意。但畢竟這還是個孩子,還救了公子一命,何況自己跟公子此番也算是侵擾了人家的棲身處,總不好生硬拒絕。想了半晌,衛小北隻好道:“此事你我都再想想吧——我們可沒有好的去處,此番若是跟了我們走,今後可沒有好日子過。”
    小孩兒卻也沒糾纏,隻是笑著應下,便出去抱了些幹草回來,收拾出個新的鋪子,躺下睡了。衛小北則收拾利索,坐在自家公子旁邊兒,小心地看著衛季子。
    衛季子迷迷糊糊地感覺自己來到了一個雲霧繚繞的地方。衛季子仔細環顧周圍,隱約看見有一條鵝卵石小徑蜿蜒曲折,延展向前。衛季子用力想要看清前路,卻怎麼都看不清。正焦慮著,恍惚間,天遷地走,眼前一片清亮亮的景象。這裏是衛季子很熟悉的地方——衛府後花園。
    順著小徑前行,便是荷花池。這衛府的荷花池,據說是當年父親請了宮中的禦前太監宋知希打理修建的。不同於別人家的死水池塘,這荷花池卻是引了一脈活水源。而這一脈活水,卻也連通了高府。
    也就是在這裏,他的父兄拚了命,讓他逃出衛府。
    “得知四弟逃出生天,為兄也能瞑目了。”
    衛季子一驚,回頭看去,竟是自己的二哥衛仲子。
    “二哥?”衛季子甚是驚喜,連忙就要迎上前去。可是走了兩步,卻始終無法靠近,衛季子甚是焦急。
    “且聽我說。”衛仲子擺了擺手,示意衛季子不要靠前,隨即說道:“為兄陽壽已盡,於這世上也無甚牽掛。我府忠肝義膽,一心為燕廷謀事,然天不垂憐、君道昏聵,終引得殺身之禍。為兄早勸父親,奈何父親一心事君,難睬諫言,終至禍事頹頂而任人宰割。今日為兄求得大人寬限,引你來這迷夢天一敘,隻是有些許事情,還得囑咐一二。”
    “兄長請講。”
    “其一也,我衛氏受小人所害,陰司評判當入忠烈門。奈何真身不得入土為安,卻要在天正門下蒙冤受辱,父兄族人於別界亦難得輪回。為兄知曉人世艱難,生而不易。兄不求四弟為我衛氏昭雪沉冤,但求四弟謀得計策,使我府上下得以安葬,為兄死也瞑目。”
    “是。”
    “其二也,世事無常,人心難測。四弟自幼無慮,難免世事青澀。今後若有不如意事,切莫折一牽萬——事敗事小,人怨事大。四弟當謹記謹言慎行,方可泰平一世。”
    “是。”
    “其三也,此番北上係高大人安排,理應順當無虞。然若有所差池,四弟可轉道向西,當有故人相助。為兄牽掛之事俱已交待妥當,此處雖為聖明庇佑之所,卻非久留之地,還是速速去吧!”言罷,衛仲子把衛季子往荷花池裏一推,衛季子瞬間感覺自己墜入無底深淵。
    猛然驚醒,衛季子隻覺得頭痛體乏,口幹舌燥,渾身的不自在。還沒等完全清醒,隻聽得“吱呀”一聲,循聲望去,一個小孩兒端著水走了進來。
    “公子醒了,”小孩兒把水放下,走上前來,“可還有哪裏不適?”
    衛季子打量了下這個小孩兒,嘶啞著問到:“你是……”
    “公子別介懷,這小孩兒給公子降得熱,”衛小北扶起衛季子,“也是逃難至此,與人失散,暫時避在此處。”
    衛季子接過衛小北遞過來的水,稍稍抿了一口,咽喉傳來幹澀僵硬的痛感令人十分難受。衛季子高燒方退,這會兒正是四肢沒勁兒直發飄的,倚著牆坐了一會兒便有些頭暈。衛小北見狀連忙扶著衛季子躺下,正好符小端了剛剛熬好的果子湯走了進來。吃飯總不能躺著往嘴裏灌,於是衛小北便讓符小幫忙扶著點兒衛季子,自己親自給衛季子喂食。
    小孩兒剛搭過手,衛季子一眼便瞄見小孩兒腰間的玉佩上,雕有蛟紋。
    燕朝有製:皇帝飾龍圖,禦前飾龍紋;太子飾蛟圖,東宮飾蛟紋。
    衛季子一把扯過符小的衣領:“你是太子身邊兒的?!”
    “公子當心!”衛小北沒想到衛季子突然這麼激動,連忙放下手中的碗,扶好了衛季子。衛季子本身身子就虛,即便使勁兒也沒多大力氣,反倒把自己晃了個夠嗆,整個人眼瞧著就要直挺挺磕向牆壁。多虧衛小北手快,不然恐怕又得折騰個好歹。
    “公子息怒。”符小也被衛季子的突然發難嚇了一跳。配飾有蛟紋,懂行的人自然會知道他是太子的人。不過對他而言,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公子別生氣,身子要緊。”衛小北一個勁兒地穩著衛季子,一邊兒給小孩兒使眼色。符小知道這種情況自己不宜久留,便立馬躲到了外邊兒。
    “公子,屬下知道您與帝家有不共戴天之仇。然老大人和大爺二爺的事情還沒定論,現下不是跟一個小孩兒慪氣的時候。公子既然認出此人乃太子身邊兒伺候的,不如先聽聽他怎麼說,再做決斷。”
    “我累了。”衛季子折騰了一通,身子有些吃不消。衛小北連忙伺候衛季子睡下,然後輕輕地離開了室內。符小見衛小北走了出來,連忙上前:“公子可有不妥?”
    “無礙。”衛小北拉著小孩兒走了稍遠一些,“你既與我家公子有恩,我便詳細問問你——你原是做什麼的?不許瞞我,不然不消公子說話,我就能料理了你。”
    “不撒謊不撒謊。”小孩兒連連擺手,“我原是選給太子的書童。北疆吃緊,北戎來勢洶洶,太後令太子赴北戎為質。不料太子中途脫逃,而我等仆從未得跟隨,四散走失,我便到這兒來了。”
    “你是東宮裏的老人兒還是新選上的?”
    “我才被選上,”符小想了想,把腰間的玉佩拿了下來,“東宮服侍的仆從發放的玉佩,背麵會寫上選入東宮的時候。”
    衛小北接過來看了看,果真不是太子身邊的老人。不過自家公子現在狀態很不好,跟帝家有關係的人或物終歸是要刺激到他的。
    “我家公子不喜帝家之人。”
    “還請哥哥待公子醒後為我說情,”符小這下有些著急。自己在這兒被困了快一個月了,好容易有機會逃出去,可不能再錯過了,“求求你了。”言罷,連磕了好幾個頭。
    衛小北沒想到這孩子居然這樣,連忙把人從地上拉起來:“你這是做什麼……罷了,我會說清楚,但是成不成,全看你造化。”
    衛小北打心底希望衛季子能夠留下這個小孩兒。路途艱險,一己之力照料公子,難免有不周之處。而且一旦分心,很容易保護不好公子。如果有貼身小廝一路跟從,最起碼公子也能舒服些。公子身體不好,這小孩兒略懂醫術,也可避免遭不必要的罪。
    衛季子睡得很沉,知道天擦黑才醒過來。衛小北連忙端來一直煨著的果子湯,喂了衛季子半碗左右,然後再把衛季子放躺下歇著。
    “公子,感覺怎麼樣了?”
    衛季子看了看衛小北欲言又止的模樣,輕聲道:“有話直說。”
    “公子,那小孩兒……”
    “……”衛季子微微皺了下眉頭,“人在哪兒?”
    “在外邊兒。公子發火,他不敢呆這兒礙眼。”
    “讓他過來。”
    得了準許,符小連忙走了進來。衛季子仔細打量了一下符小,問到:“以前幹什麼的?”
    “剛被選上做東宮書童到北戎伺候太子,太子中途逃脫,我困在這兒走不出去了。”
    “北戎?”衛季子一愣,“太子去北戎做什麼?”
    符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跟衛季子說了。衛季子雖然狀態不好,但一點兒不傻。北邊兒什麼情況他很清楚,高喻義甫才奪了大權,以高喻義那個心狠手辣的勁兒,北戎再囂張,斷然是攻下不來的,更不用提什麼太子為質而求和。而且皇帝病重,太子已成年,自然應當是太子監國,自燕朝立國時起從未有儲君年壯而太後聽政的規矩。
    聯想之前的種種,衛季子險些咬碎一口玉齒:“……張佩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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