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這些人……”衛小北閂好了院門，回到了屋內。
    “暫時不要再提。”衛季子搖了搖頭，“最近留意一下那個朱屠戶。”
    “是。”
    第二天一早，衛季子不像前一陣起得那麼晚——先前一直歇著，這會兒也算是緩過了勁兒，在這麼睡懶覺，實在不像話。而且昨天的請柬也算是給衛季子找了個消遣時間的好法子——
    習字。
    衛季子雖然落魄，但自小培育的讀書人的心氣卻並未因此而消磨。小時候跟著高九道念書曉義的事後，高九道總教給他些個“亂七八糟”的東西，即便是後來衛季子長大立事之後，也是略有嫌棄。不過現在看來，反而是當初衛季子看在高九道“師”的麵子上勉強聽了些的亂糟糟的“歪理”起了不小的作用。
    比如“無更事之力則順心而為之”——不這樣也不行了。
    衛季子不是初練筆法的孩童，早前的底子擺在那裏，隻是這段時間奔走逃亡，技藝生疏而已。不過習字確能使人心神安穩，不失為修身養性、凝神斂氣之良方。
    衛小北見衛季子早早就起來了，便要放下拳腳功去準備早飯。衛季子連忙攔住衛小北：“不必這麼早——這些天休息得差不多，再睡也無益。我早上起來練練字，你也不必提早備飯，按往常即可。”
    得了衛季子的準令，衛小北便繼續出去衝著木樁練拳腳去了。衛季子舒展了下筋骨，來到案幾旁。穀中的筆墨紙硯也不像府中那樣講究，先前在衛府，用的都是良品。雖不及貢品那般稀罕，但卻也非常人所能用得上的。穀中能提供的毛筆，不過是市麵上非常常見的硬毫筆，做工也非常粗糙，有時候還會有筆須脫落；墨也十分粗製，其中時而摻著沙礫，用起來成色也不甚好；至於紙張，則是外邊兒尋常人家小童念書用的那種毛邊黃草紙，像衛季子這種細皮嫩肉的斷然不可用手撫平，否則十有八九得紮了一手的毛刺兒。
    這一切，都是衛季子以前未曾想到的，也是衛季子曾經不敢妄想的。
    高九道曾告訴衛季子，習字之道，因人而異。又源發於內而外見者，亦有約束外法而內斂者。然不論見於外還是斂於內，堪“書法”二字者，必形於章法、神於天地——筆走之處，如天地外盤古之力勁；頓挫出入，若縹緲子萬物之始終。知其形而唯比照方可書之者，曰“畫”；知字形而筆下自成形者，曰“仿”；知字形而不拘於形者，曰“書”；知字形而可書於天地萬物者，曰“聖”。
    先前衛季子隻覺著這是高九道喝醉酒說的瘋癲話——現下細細品來，卻另有一番滋味。
    衛季子出身官宦世家，自幼便被要求著練了一手的好官體。原先高九道的意思是，衛季子喜歡什麼字體就練什麼字體，哪怕都不喜歡自己獨創一體也不是不可——不過衛達倫卻堅決不同意，說“稚子未智不可滯之”，硬逼著高九道看著衛季子練標準的官體。高九道最後實在拗不過衛達倫，便讓衛季子練的官體字。
    燕廷官體，橫平豎直，不得連帶，橫豎點提，章法分明。官體書成，通篇渾厚大氣，又因極為工整，十分適合皇帝快速閱讀奏疏，故而凡入朝為官者必須得官體字過關方可。也正是官體筆法規矩十分明確詳備，十分適合初學者拿來入門，故而不論書法各家如何相輕，教導本門子弟，首先要練的也是官體——靜心，凝神，斂氣，紮功。
    不過事無絕對，並非不練官體就一定寫不好字——比如衛小北，就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