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石芽的時候，她坐在家門口的石頭上，小小的一團。她身上穿著不合身的衣服，不很新也不很幹淨，她腿上還抱著個兩歲大的孩子，一手費勁的圈著小孩兒，一手拿著碗，小心地往小孩兒嘴裏喂著麵湯。小孩兒不很老實，在她腿上亂動，她壓不住他，險些掉了碗。
    她低著頭認真的照顧著她的弟弟，真實又安靜，紀山青隻看見她
    幹枯泛黃的頭發，髒兮兮的鼻頭和緊緊抿起來的嘴，繃緊的下巴。
    他走上去幫她，瘦小的姑娘顯得很無措。
    或許，被陌生人幫助這樣的事從來沒有發生在她身上過，所以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情緒來麵對。
    紀山青安撫她，她看著他，胡亂的揮舞著手。
    他看了很久才看懂她的意思。
    才發現這個孩子聽不到，也不會說話。
    他在她家裏待了一下午，她家裏沒有人。石芽喂完了弟弟，便哄著弟弟睡覺，她不會講話，隻能咿咿呀呀，輕輕的拍著小孩兒。等她弟弟睡下了，她就開始收拾碗筷，打掃院子。
    紀山青想幫她，她卻不好意思，很堅定的要自己幹。
    紀山青沒有堅持，那會讓她更窘迫，更手足無措。
    一個十歲大的孩子，明明是該受人照顧的年紀，她卻早早學會了照顧別人。
    紀山青在石芽的家裏待了一下午，等到太陽落山石芽才閑下來。她做到紀山青麵前的小矮凳上，紀山青拿出紙筆來，他寫——你想不想去上學？
    一行字，石芽隻看懂了“上學”兩個字，眼睛就亮了。
    她紅通通的小手指在那兩個字上，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紀山青，咿咿呀呀的說著。
    紀山青聽不懂。
    石芽感覺到他聽不懂，輕輕的從他手裏抽出紙條，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他們沒有交流很久，因為太陽的餘暉已經消失殆盡了，石芽又要去做晚飯。
    暮色降臨之際，石芽的父母才從地裏回來。
    她的父母是最樸實的農民，他們樸實的同時也是那麼的愚鈍。
    紀山青從那個家裏出來，覺得空氣中氧氣似乎有些不夠，他深吸了兩口氣，卻還是有缺氧的感覺。
    那一年紀山青剛到這個鎮，他就是想贖罪。
    如果薛成峰還活著，他會回到這個石頭鎮，在開化當老師，延續他父親的終身事業，他要改變這個小鎮，改變這個學校。
    那是他未完成的願望。
    他死了，紀山青替他來。但是紀山青沒有那樣的願望，他隻是承擔著別人的遺願前行而已。
    可當他從石芽家裏出來的時候，木錘在他心上敲了一下。
    有什麼東西發生了改變。
    那天月亮彎的像個鉤子，俏生生的掛在天上。紀山青看了好一會兒，覺得有些事情不該就這麼算了。
    ——
    “想什麼呢？”
    趙意用手戳了戳他的腰。
    “沒什麼。”紀山青回過神來。
    “之後呢？”
    “之後，我來的那年，校長讓我重新去收學生。我去了石芽家裏，又把她勸回來上學。她本來學習效率本來就不高，再加上兩年沒讀書了，我就讓她又從一年級開始讀，她自己也想。”
    趙意沉默了一瞬。
    “她家裏當時已經讓她輟學回家了，怎麼你一去勸，就又讓石芽回來上學了呢？”
    紀山青轉了個身，目光不經意略過桌子上的照片，微微一頓，又極其自然的轉開。
    趙意看著他，狀似無意的在他桌子上掃了一圈，微微眯了眯眼。
    “我去了她家三次，跟她父母保證，石芽上學的所有費用由我承擔，他們就同意了。”
    又便宜不占王八蛋，石芽的父母雖然更希望石芽在家裏幹活，但是有人花錢讓自己孩子上學，這麼大的便宜不撿不久虧了嗎？
    “你倒是菩薩心腸。”趙意停了停，他那麼聰明，一些事情也該想到了。
    “從那時候開始，你就不斷地妥協，花錢讓人上學，很多來上學的孩子你都是這麼勸過來的吧？”
    紀山青沒有否認，笑著看他。
    “富豪慈善家啊紀老師。”
    “沒你富，一幅畫能換套房子的趙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