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學校叫開化小學。不知道有多少年曆史了，殘敗不說，房子看起來就像是危樓。
    趙意坐在床上發怔的盯著窗戶。
    窗外是樹林，學校離村子聚集地不遠，但是也說不上太近，趙意估算了一下，走路得走個半個鍾頭。學校四周有一片兒樹林，種的是柏樹，直挺挺的，綠油油的，趙意這扇窗戶就正對著這片樹林。
    這座小樓是學生公寓，也是教師公寓。畢竟照紀山青的說法，這樓裏，一樓住的是老師，二樓以上住的是隔壁村兒的學生，這方圓百裏也就這麼一所學校。家裏條件好的，願意讓孩子上學的，都送鎮上了，隻有家裏條件不好，孩子沒人帶才往這個學校塞。
    這是趙意和紀山青瞎聊了解的。紀山青倒是願意說，趙意了解完不太舒坦了。
    看來情況比他想的更糟糕啊。
    “唉。”
    趙意身子一斜靠在了床頭，耷拉著眼皮子，目光不知道落在什麼地方，好久才抬了抬眼皮，眼睛落在牆角的箱子上。其實剛進屋子他還想檢查一下箱子給紀山青找點兒茬呢。
    現在，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了。
    其實，在哪兒過日子，過什麼日子，沒什麼不一樣的。他爸說他是個廢物，早些年還拘著他，後來也不知道是在他身上浪費完了耐心還是怎麼就不管他了，他放任慣了，日子向來不打算。想什麼就是什麼了。
    反正，沒人在意。
    也挺舒坦的。趙意身子攤下來就不想動了，畢竟熬了一夜，沒幾分鍾就躺在床上夢周公了。
    紀山青過來的時候還象征性的敲了門，裏麵沒人應。門還開了縫兒，都沒關嚴實。紀山青的手隻頓了一下，然後推門進去了。
    進門就見這祖宗歪在床上，就這麼睡了。
    紀山青有一瞬間的無言。本來……他覺得趙意是個不好伺候的人。就這住宿條件紀山青剛來的時候也不太適應。之前來過不少支教老師，基本上剛到地方就哭天喊地的要走，更別說趙意。這一路上，他覺得趙意是再挑剔不過的人了。
    這反應，有點兒意料之外啊。
    紀山青臨出門掃了一眼牆角的箱子，把門關嚴實了。
    趙意再醒來的時候，窗外的鬱鬱蔥蔥的數上隴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光輝，雖然是夕陽西下，但是透過樹梢窗台灑進來的日光還是很耀眼。隻是這耀眼有些猩紅的悲涼。趙意直起身子，看著窗外發呆。一扇窗戶沒關，黃昏的微風吹進來，有點樹的熱潮，外麵的蟬聲此起彼伏，吵吵嚷嚷，一片喧囂中還伴著幾聲悠遠的鳥鳴，可這聲音又在某個瞬間被人按了暫停鍵，突然不出聲了，這就顯得微風特別的生動，輕微搖晃的樹椏變得特別妖嬈。而在下一刻，它們又奏起了交響樂，卻讓人再也忽視不了細微的風和慢動的樹。
    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趙意閉了閉眼，隔了一分鍾又睜開。
    有些餓了。
    有人聲透過門板傳過來，聲音不大，卻很雜，顯得很熱鬧。
    有些餓了卻不怎麼想出去呢。
    又待了一會兒，趙意看著窗紗吊著的一個小蜘蛛勾著絲一點一點的網上爬，好不容易爬上去一點兒又掉了下來，停一停，又勾著絲爬。趙意微微眯了眼睛，嘴角泛起一絲笑。
    “趙老師在嗎？”走廊上大聲的喊叫聲夾雜著急促的腳步，是邊走邊喊的。
    趙意從床上站起來，剛準備應聲，那人便直接闖了進來。趙意微微一滯，眉頭小蹙了一下，眼皮半耷著，目光落在來人身上。
    十幾歲的年紀，平頭，沒有紀山青剃得短，但也差不多了。皮膚黑的鋥亮，早晨趙意接著晨光看清了紀山青，紀山青也不白，但是是古銅色的，那膚色在他身上多了些野氣，恰到好處，就紀山青那樣兒的要是一身白皮還真有些奇怪。這人要比紀山青黑多了，但是一身肌肉看起來很結實，服服帖帖的，打折赤條也沒特別醜。這人生的樸實，一臉老實相，還有點兒……莫名的傻氣。
    說起來，跟以前他養的那條大黑狗似的。
    趙意這小半輩子損起來根本不算個人，特王八蛋。逮人腦子裏就一通損，但是一般情況下他不會表達出來，必要情況下他會委婉的表達出來，惹毛了又是一回事兒。
    趙意眼皮子底下泛著冷，但是他垂著眼皮，遮的好，對麵又是個傻的，還真沒察覺出來這股子冷意。
    那人看著趙意也楞了會兒，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了衝門而進那股子莽勁兒，這會兒在趙意的注視下倒是有些束手束腳了。石頭這輩子都沒見過趙意這樣兒的人，第一眼看就是好看，真他媽的好看，他嘴裏沒倆詞兒，最高的表達程度就是好看了，按他奶奶那一套，這位新來的老師就跟個玉人兒似的，他們這兒前前後後來了那麼多支教老師，從沒有一個像這個這麼好看的。但是這好看的人看他的時候卻讓他有些不舒服，說不上是哪兒不舒服，反正就是有一種想從他的目光下逃跑的感覺。石頭粗神經了大半輩子，頭一次體會這種自慚形穢的感覺，連呼吸都輕了。
    像是察覺到他的不舒服，也可能是玩兒夠了，趙意移開了目光。石頭才喘上來一口氣兒。
    趙意逗完了人才開口說話，“找我？”
    石頭聽他說話才反應過來，想起來他為啥來，臉上又掛了上傻笑，“山哥讓我來喊你去吃飯。”
    趙意笑了一聲，漫不經心的看著他，口氣輕慢，“山哥？”
    “就……”石頭憋了一會兒，“紀哥，山哥……”
    趙意雙手插兜，整個人散著，好像下一秒就能攤下來，他也不說話，靜靜地站在那兒，等著這二愣子解釋，好似沒看出他的為難，臉上掛著笑，眸子裏靜得像湖，無風不起波紋。
    某種意義上說，趙意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喜歡看別人不舒服，別人不舒坦，他就舒坦了。他要不舒坦，別人更別想舒坦了。
    不像是個人。
    “石頭，出去吃飯。”
    趙意看過去，紀山青站在門口，話是對那二愣子說，眼睛看哪兒就不知道了。
    石頭如蒙大赦，哧溜一下跑得飛快。
    紀山青走進來，他衣服換了，穿了黑色工字背心，大褲衩，拖鞋。
    嘖，更像山大王了。
    似想起來了什麼，趙意笑了一下，挑著眼睛看他，表情有點兒戲謔。
    紀山青靠在門上看他，家常聊天兒似的，“好玩兒嗎？”
    “你覺得好玩兒？”趙意頓了一下，加了兩個字，“山哥。”
    這聲山哥喊得。
    嘖。
    跟煽火兒似的。
    紀山青想起來多年前自己還是個小混賬的時候找人打架，對麵那刺頭兒也是用這麼個調調叫山哥的。後來那人勾著頭叫他爺爺。
    紀山青眯著眼睛，打量著趙意。趙意這樣兒的，叫個爸爸差不多。
    嗬，山哥。
    “怎麼，還想認個親？”
    “不行，我認兒子的要求高，你這樣兒的還做不了我的崽兒，排隊都沒號兒。下輩子好好投胎說不定爸爸勉為其難就讓你認祖歸宗了。”
    紀山青“嘶”了一聲，手有點兒癢，勾著指頭撓了一下。轉身就走，“滾出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