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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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相抵的刹那,滿地竹葉無風而起。竹葉柔軟,肉眼可見懸停空中之時的顫動。
劍慢慢下壓,當劍鋒貼近搏動的血管,趙長東再無絲毫炎夏躁狂之感。
長劍忽然抬起,不給在場所有人任何反應機會,便打掉趙長東手中刀。劍勢再變,竟是直破趙長東咽喉而去。
若說幾日來趙長東挑戰幾大名門,各門派長老隻觀不言,意在磨練本門年輕弟子,此時再不發聲,恐怕就要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趙長吉手中折扇早已合上,他並沒有發話,他不信這些長老會放任不管,但緊握扇骨的手還是暴露了內心的不安,他看的出來弟弟並非此人對手。
不等華山本門之人動手,自那一劍出鞘便凝神關注的武當長老,手一揮,袖中三柄短劍便破空而至,隨後一捋胡子,平淡道:“莫憑一時意氣。”
“阿彌陀佛,少俠不可。”一老僧也雙手合十,露出慈善的勸解笑容。
而當中之人並不為所動,右手劍不變,身形略停,左臂展開,順手摘下四周懸空竹葉,再揮臂,竹葉成劍,與那短劍相互周旋,待短劍飛至他麵前,就隻剩三分力道罷了。
江茯苓萬沒想到會是她這平日難見蹤影的師弟,喜悅之餘覺其劍中濃重殺意也是暗暗心驚,見別派率先出手製止,雖有不滿也出聲勸阻,不料見他強硬回手後又冷淡說道:“不用你們操心。”一時竟是有些茫然,同門其他幾人也麵麵相覷。
杜衡不由皺眉,他沒見過他這樣——冷冽逼人。他一把擲出腰間短刀,喝道:“吳清!”
吳清身形一頓,眼見就要刺入咽喉的劍尖停滯,刀鋒擦肩而過。
趙長東猛鬆一口氣,頹然坐地。
“趙長東,你記好了,我華山昔時即便滿門盡陷也從不受人之辱,還有,那日你當街鞭打至傷的人是我徒弟。”
趙長吉忽然睜大了雙眼,聲音中已分不清是驚是怒,“住手!”
“鄙人不才,向來少出劍,但出劍必見血。”
一劍直直落下,釘進趙長東的小腿。
懸空翠色葉片盡落。
林子最外緣,稀落竹葉陰翳之下,左右主仆二人並立。
著華貴紫袍之人接住一片落葉,不想指尖多了道血痕,唇邊緩緩展開了個微笑,“本王果然沒有看錯人,幾年不見,功力又漲啊,光這份劍意,已是天下少有。”
“王爺,隻是這人以下犯上。。。。。。”
“若經此長東的傲氣能有所收斂,那也不枉他受這一劍。方才出手的暗香子弟,可是杜衡?”
“正是。”
“當年讓他逃過一劫,這次不會了。”
杜衡他們的住處離華山的不遠,各是王府內的一處小院。他進屋時正瞧見江茯苓把吳清摁在牆上,一腿蹬牆,一手扯著他的耳朵嗔怪些什麼,而他也不答話,隻是頗有幾分無奈地看著師姐淡笑。
屋內其他人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見有人造訪紛紛咳了一聲,江茯苓趕忙站好,耳根略紅。
“今日多謝杜大俠及時解圍。”“客氣客氣,我找吳清。”
杜衡有好多問題問他,真見了人,倒不知該如何開口。兩人不覺便走到府中蓮池,夏日荷花正紅,水裏有幾對鴛鴦,躲在荷葉下乘涼。
“江師姐對你,也真是獨特。”
“從小到大,她對我一向如此。”
“我沒想到這第七劍會是你。”
“我本不欲來。”
“為了徒弟?”
“慶子,你應該有印象。”
“會武結束了,你要帶他回去?”
“恩。”
杜衡扯下一片柳葉,卷起又展開,“我一直在等你的請柬。”
吳清停下腳,看著水塘,淡淡說道:“我娘走了,婚事我推了。”
“你……”杜衡語塞,扭頭,卻撞進他的眼睛,如深潭般沉暗無波。他一時忘了自己正在江南聒噪濕熱的水塘邊,仿若是在華山那處寒潭,沒來由想要逃離,“節哀……”
吳清看著他的背影,一聲幽幽歎息不知泄出幾縷情緒。
盡管天明就要動身出發,夜深之時吳清仍未入睡,他揉揉眉心,支著頭坐在桌邊自斟自飲。
窗戶開著,少許涼意入戶,他頭發散著,悉數垂在一側。
一人翻進窗,在他對麵坐下。
他低頭簡單行禮,“勞煩王爺大駕,不知有何要事。”
“明日你們便要離開,本王也就隻有此時前來。當年你成功殺了那葛姓商人,我便問過你,可願入府,現在我再問你一次。”
吳清給趙元河倒上酒,眼神平淡不驚,“承蒙王爺青眼相加,我的答案如故。”
“那真是令人遺憾。”
“謝王爺能容鄙人僭越之舉,恭送。”
院外,二十年前便忠心跟隨的侍從見主子不消片刻便出,試探問道:“可還不從?”
趙元河微微點頭,“既然不能為我所用,此人留不得。二十年了。。。。。。以後的江湖,隻能臣服於皇權腳下,又豈能容他這般視王權無物之人。”
“可要派人取他性命?”
“不用我們動手。讓暗香派人去,當年敢收留餘孽,今日就由不得他選擇。”
暗香會武的幾名弟子還未歸教,平興王的使者已經喝上了暗香的茶。
掌教看著趙元河親筆書寫的密函,麵具下的臉看不見表情。
——二十年前秘事你暗香有弟子參與,可以不做深究,但杜家窩藏在先,按律當誅,今日反見其子,還望先生給個說法。
使者正是那侍從,“掌教先生,陛下登基後便一直計劃收管江湖,王爺有言,若貴派能拿下華山吳清的命,陛下動手時,暗香便不會首當其衝。”
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當今天子登基之際,六皇子意欲奪權,其拉攏一批武林高手暗中幫助,其中就有暗香弟子。新皇登基後趙元河便帶人追殺那批還活著的武林中人。而杜衡之父恰與其中一人熟識,也由此招致殺身之禍,是暗香門中一人仗義相助將其子偷偷帶出。
待人走後,掌教無言將手中信箋化為粉末,良久一掌重重拍在檀木圓桌上,震裂桌麵。
杜衡隻跟著師兄師姐走了有一天,便突然折返直奔西北而去。他放心不下,雖然吳清和同門在一起,理應無事,他卻覺得無人可解吳清心中鬱結,江茯苓也不行。他其實也沒把握自己能否追上他們,不過走到華山腳下也無妨,他還能去祭拜一下白姨。
帶著一個孕婦和一個傷腿的人,吳清他們走的並不快。看得出來江茯苓幾人挺喜歡他新收的徒弟,一路說笑。吳清卻始終無甚喜色,在快到華山腳下鎮子時便不欲再前。慶子他讓他們帶到山上去教,悟性如果可以,就可以給他師父領去,師父願不願教,學不學得成,都無所謂,給他一個安穩之地。
鎮子小,往外大路就一條。吳清牽著馬沿街慢慢往外走,給馬順了順毛,再一抬眼,麵前已急停了匹馬,馬上的人呼吸還不穩,摘下鬥笠抿著唇看他,下巴流下一滴汗。
“你不是回暗香了?”
“你準備去哪。”
“隨便走走。”
杜衡始終沒有下馬,“你想去哪兒,我陪你。”
吳清一怔,臉上漸漸有了笑意,“好。”
他們出了關,去了草原。
白天的草原晴空萬裏,沒有一絲遮蔽,夜間清涼靜謐。清風拂過,能沒了人小腿的青草便伏低了腰,露出遠處低了頭悠閑吃草的馬。
風帶出草的清香,清淺的河水淌過草地,水聲與蟲鳴讓人心安。
一人坐,一人躺。
杜衡躺在毯子上,頭枕著手,看著漫天的星子,神遊萬裏。
從草原西側往東,兩人一路走的不慢不快。和遊牧的人在帳子裏喝過酒,吃過羊,比過刀,也被草原的姑娘拿水靈靈的大眼送過秋波。但人煙稀少,大部分時間兩人兩馬而已。
草原上開著許多花,吳清曾折了朵小紫花,慢吞吞走在杜衡身後,隔空對著他比劃,最後倒把花掛在杜衡馬的耳朵上。
遇上一次暴雨,兩個人毫無防備,全身上下澆了個透。黑雲壓頂,雨幕重重,辨不清方向,兩人站在馬兒中間,以期少許遮蔽。
杜衡抹著臉上的雨水,不防被圈入尚存溫暖的懷抱。心一顫,他便聽不清雨聲了。
大雨敲打土地,無邊無際,兩匹馬圍在身邊,偶爾動一下馬蹄。兩人相擁靜立,耳邊隻剩彼此呼吸聲溫熱。
等杜衡回神,發覺身上蓋了層衣服,而坐著的人卻不見了蹤影。不遠處兩匹馬還在,似是睡了,隻不時掃一下尾巴。他又躺回去,他應該不會走遠吧。
沿河一直向前,一刀一劍撞在一起。金屬相撞的聲音恰被水聲消去大半。
持刀之人右手刀鋒直衝另一人麵門,左手袖口滑出一柄小刀,夾入二指間。
“真沒想到杜衡是去找你,吳清,離他遠點兒!你死還要拉上他麼!”
“不知何人竟能勞駕暗香大弟子出手?”
“你當日一劍成名,自有人要你性命。”
吳清一躍而起,一劍掃下,掀起一幕水滴,落在刀身,竟壓出一個弧度。
不顧手中刀震顫引的虎口發麻,那人指間利刃無息之間便穿破水幕,待吳清捕捉到氣流震動也隻有避開要害,任其沒入肩頭。
他穩住後退腳步,劍換左手,正要出招,卻聽杜衡的聲音傳來,尋他回去。
那人刀走一半,立刻收手踏水而去,隱入黑暗,“此事是我們不得已為之,隻是下次必然得手。”
他把劍上血跡洗淨擦幹,便掠起身影,到了杜衡近前放緩腳步,“我在這兒。”
“你去哪了?”“河裏洗了個澡。”
杜衡看他頭發半濕半幹,將信將疑,“你拿劍做什麼。”
“順便擦洗一下。”他微微笑了笑,右手撥了撥他額前的發絲,“我以為你睡了。”
吳清不似原先愛笑,但笑起來的時候,杜衡反而不敢多看他,臉皮薄。他忽然眉頭一皺,直直看向吳清的眼睛,他聞到了血腥味,“你剛才去哪了。”一把抓住他想要縮回的右手,看到染紅的袖口。
杜衡對暗器造成的傷熟門熟路,在外也一直隨身帶著些處理傷口的工具。刀嵌的有些深,他用鑷子替他把刀取出費了點力,也沒聽他出聲。給他撒上藥纏好,便看起這把精巧的刀。準確來說應是個刀片,瘦薄細長如柳葉,刀鋒摸起來並不光滑,帶些細小的齒。
是大師兄的獨門暗器,他臉色瞬時難看起來,門內能讓他都察覺不到的追蹤寥寥無幾,那就是他無疑了。想必是因他在吳清身邊,大師兄才一直沒有下手。
他手上用力,把刀折成兩半丟進河裏,“刀上有毒,你近日功力可能大落,他若再來,不準支開我,否則你必死無疑。”
“你要攔他?你若攔不下呢?”
“攔不下,那就帶你跑。”
果然,他們一出草原,在樹林蔭翳的山道上走著,便遇人從天而降。不等吳清出手,杜衡抽刀騰空而起,擋在師兄麵前。
吳清坐於馬上並未放鬆,左手握著劍柄,眯眼看兩人的打鬥。突然抽劍回身,劈開從背後襲來的暗器。
隻聽樹葉沙沙,見幾處樹梢被壓彎,又三人驟然閃現,三把刀鋒交錯砸下。
吳清左手劍一抖,向前連踏幾步,劍影所到,均可聽一清脆金戈相擊聲。
杜衡不由驚愕回頭,吳清現在的狀態一人肯定敵不了三人,而他們這樣安排明顯就是防他相助。分神之際被師兄劃傷了左臂,他毫不在意,隻有滿心的不解與怒意,“師兄這究竟何意?!到底是何人下單!”
“平興王。先生下的紅令。”
“為什麼?”掌門紅令一出,全門子弟都要遵守,所以紅令追殺對象向來難逃一死。
“趙家欲掌管江湖,趙元河要吳清的命,以此威脅暗香全門安危。”大師兄停了刀,不遠幾人也就勢收手。
“我暗香數百年基業,豈是他能撼動?”
“別忘了,不少人都接過他們的活,也有不少在他們手下做事。”
杜衡回身,吳清劍已回鞘,站在那裏並不作聲。他一咬牙,幾步上前拉起他便躍入了林中。
大師兄攔下準備追的幾人,氣笑,“我放手他還真敢跑。”
此時道上還沒有動靜,但暗地裏已有消息流傳,各門各派對此反應不一,大多持懷疑態度,也不信朝廷能將武林收歸己有,若為真事,也不知朝廷會以何種理由,想必江湖是要大亂一陣。
侍郎府不大,環境清幽,有美人在,實在是個養身養心的好地方,不信可以問問寧侍郎是不是胖了幾斤。
蓉平瞪了眼似有不滿的丈夫,留了杜衡一人在閨房裏坐。
“大師兄不殺他,不代表別人不殺他,你能護他到幾時?就算他功力恢複,他又能擋下多少人?”蓉平捏了捏他的臉,憐愛地握住他的手,“我真該一開始就好好問問這個救你的人什麼樣。”
“。。。。。。如果真要他死,他也隻能死在我刀下。”
“先生托我給你帶一封信,他知道你會來我這兒。”
他展開信,讀完已是震驚到無以複加,手抖著端起碗茶,茶水已是咽不下去。
蓉平把他拉在懷裏,任他趴在肩上流淚。
良久,杜衡起身,拉開房門時麵色已如常。
“你明白先生的意思了?”
他點頭。
白天飄了點小雨,夜裏還是出了月亮,被雲圍著,朦朦朧朧。
石桌邊開著數叢金紅的菊花,牆根種著幾顆桂樹,還有一方小池塘,荷葉已衰黃。
杜衡拎了兩壺酒。吳清吹了曲簫。
花間之酒,月下清簫。
美人倚欄聽風,舉杯邀月共飲。
醒時言笑晏晏,醉後同觀魚水之歡。
殘荷一池隨風舞,紅鯉兩隻與水纏。
且聽低聲暗語,幾聲輕吟,驚落滿庭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