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趕到狐族時，地上已經躺下了好些狐狸。
    小和尚依舊穿著他洗得發白的僧袍，眼神卻早已不同，那是一種仿佛早就看過滄海桑田的空洞。
    他一手端起，一手掐訣。
    旁邊是驚慌失措，到處逃跑的小妖怪。
    驚叫聲，逃命聲不絕於耳。
    他的眼睛，在狐群中尋找著什麼。
    隨後一定，找到了。
    佛光閃耀，被佛光籠罩中的狐妖連慘叫都沒有，直接倒地不起。
    魂魄化作金光，被收入小和尚的眉間。
    我便看到他的眉間，漸漸浮現起金色的印記。
    和江流眉間一模一樣的金印。
    我有些懵圈。
    狐族管理者自然不會讓他在這裏大開殺戒，很快狐族長老便都出來了，為首的男人三十左右的模樣，是大長老。
    大長老上前阻住了小和尚的攻擊，“殺我族人，可是死罪！”
    小和尚打了個稽首，“我隻殺該殺之人。”
    大長老冷哼，“來我狐族，什麼也不說就動手殺人，你們人類也太放肆了。”
    “你隻是看到了眼前，並未了解之前和之後。”
    “我不需要了解那麼多，我隻知道你殺了我狐族之人，是要償命的。”
    小和尚歎息，“我不想傷害無辜。”
    他們開始打架了。
    看著他們打架，我隻覺得，好看。
    打架的人好看，打出來的架當然也好看。
    小道士卻沒有心情欣賞，他的眼裏，至始至終都是那個人的身影。
    雲歸。
    雲歸似乎不再是他的那個雲歸了。
    他的雲歸那麼膽小，連肉都不吃，又怎敢殺生呢。
    隻見佛光普照大地，萬物複蘇，青草瘋長，花開遍野，小和尚口中吐出金色的‘卍’字，直擊大長老。
    在佛光的壓製下，妖力發揮不過十之一二，所以大長老隻能在他們驚恐的目光中倒飛出去，接著吐血三口。
    連大長老都被打敗了，那狐族還有誰敢於他相爭，就在小和尚左顧右盼時，大長老趕緊喊狐族的小妖去請族長。
    小道士拉過小和尚的手，警惕道：“你是誰？”
    小和尚看著他，微微一笑，帶著屬於佛家的慈悲，全然沒有小和尚平時的羞澀，“雲歸，是也不是。”
    小道士緊緊盯著他眉間的印記，“他呢？”
    他說：“我便是他。”
    “可是他卻不是你。”
    小和尚微笑，“他怕殺生，我便出來了。待到殺完這十一個妖魂，我便會離開，他依然還是他。”
    他警惕道：“我要如何信你？”
    他抽手，“出家人不打誑語。”
    隻見小和尚一轉身，手中法訣亮起，不遠處倉惶逃命的小姑娘眼中神采一暗，隨後倒進泥土裏。
    小道士說：“你走了，把他一個人留在人世，你不怕他被妖族追殺？”
    小和尚說：“那便是他的造化。”
    小道士怒極反笑，“如果說，我要阻止你呢。”
    “為何阻止我？因為我除妖？我已經除了六隻妖，還剩五隻，你知道在他們眼裏，一隻和十一隻是沒有區別的。”
    小道士啞然，他找不到話來反駁，殺一隻和殺十一隻已經沒有什麼區別，即使他現在帶雲歸離開，也沒什麼用，他們不會相信小和尚的身體裏，還住著另外一個人。
    也許雲歸說的那些除妖的話，是他從心底傳出來，因為願望太強烈，所以雲歸才信以為真，以為是自己的使命。
    小和尚掙開了他的手，又是一道佛光，狐妖倒下，金光飛進他的額頭，他把目光對上了東方。
    東方矗立著一座樓閣，樓上有個年輕的婦人，她的懷裏抱著個孩子，此刻的她頗為擔憂的看著樓下往外行走的夫君。
    小和尚眼睛一亮，最後一個，找到了。
    狐族的妖怪大多已經躲藏了起來，小和尚往東行走時，便隻碰到了一個人。
    那是個風華絕代的男人，美麗而不豔俗，我望著他，眼眶有些發熱，我與他，有六分相像。
    男人站定，負手而立，“人與妖不兩立，妖族不踏入人間，人也不能踏進妖山，我狐族一向克己守禮，並沒什麼地方得罪於人。”
    小和尚道：“我與狐族並未有怨恨，隻是奉命行事，要帶走十一個不屬於狐族的魂魄回去複命。”
    他笑，眼底藏著冰冷，“幾個了？”
    “還差高樓上最後一個。”
    妖族族長麵目冰冷，“和尚，現在離去，我還可留你一命。”
    小和尚搖頭，“一個也不能少。”
    妖族族長手一動，幽藍色狐火從掌心冒出，之後不遺餘力向他攻去。
    我曾聽大長老說過，狐族隻有法力高深的妖才能凝聚狐火，最上乘的狐火為藍色，且藍色越深，修為越高。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狐火，現在狐族已經沒妖會凝聚狐火了，聽大長老說，會狐火的狐妖均死在那一次浩劫中。
    磐石鍾敲響了。
    小道士心一沉，即使他們躲過了狐族，也躲不過整個妖族，這裏，可是藤山。
    他不想死，他喜歡那個人，他想與他在一起，一輩子，一輩子很長的！
    我抬頭，愣愣的看著天空。
    磐石鍾敲響了。
    族長用法力凝聚了一柄長槍，小和尚也凝聚出了降魔杵，兩兩相對，鏗鏘聲不絕於耳。
    如纏繞在一起的蛇，看似難舍難分，卻又各自留著一線，隻等到找到縫隙，一口吞了對方。
    揮舞間，帶動沉沙，風聲呼嘯。
    小和尚眉目一凜，降魔杵橫放身前，硬生生抗下了他的大招。
    氣血翻湧，麵色潮紅。
    一招以後又是一招，舞得密不透風，小和尚被打壓了。
    他歎息，“我本無意殺生。”
    說罷，一股強橫的力量從他身體裏噴湧而出。與之對戰的男人不敵，後退兩步，鮮血從嘴角溢下。
    小和尚打個稽首，對著閣樓上的女人，緩緩掐了一個訣。
    尚在繈褓中的嬰兒咿呀兩聲，隨後皺緊眉頭，哭了起來。
    女人看到那抹金光，心道不好，當即全部法力傾出，迎上那抹金光，隻見金光暗淡兩下，最終還是緩緩落進了嬰兒的眉間。
    狐族族長一聲悲嘯，掄起長槍砸向了小和尚。和尚不動，金光急射而回。
    剛沒入他的眉間，族長的長槍砸到他身上，小和尚飛出好遠，氣血翻湧，口吐鮮血，隨後呆呆的望著閣樓，“當真是這樣嗎？”
    失了法力的女人變成狐狸，無助的守在嬰兒旁邊，隻見繈褓中的嬰兒眼睛緊閉，僅僅從他起伏不明顯的胸口可以看出，他還活著。
    小和尚一時失神，耳朵裏充斥著哭喊聲，那麼悲傷，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所信仰的道路是否是正確的。
    小和尚周身縈繞的金光慢慢轉化為黑色，黑色的光芒中帶著骷髏，骷髏哭泣著，聲音尖嘯，刺痛人的耳朵。
    他的眼睛裏也滿是黑色的魔光。
    入魔的小和尚見人便殺，很快，降魔杵上沾滿了鮮血，他的身上也沾滿了鮮血。鮮血淋漓，讓人害怕，這不像佛陀的模樣，像是個從地獄爬出來的魔鬼。
    妖族族長又怎能讓他這般濫殺無辜，因妻兒皆損傷在他手裏，悲憤之情更加強大，他輪著長槍衝了上去，卻隻走了五個回合。
    狐族大長老領著眾多趕到的高手組成了陣法，想要轟死他，卻終究不敵，死傷無數。
    小和尚朝著狐族平凡的小妖怪走去。
    一旁的小道士衝了上去，喊著“雲歸！”
    小和尚回頭，降魔杵舉起，快要落下時卻愣住了，他看到滿臉淚水的小道士。
    不知為何，手中的武器落不下去。
    他舍不得對他下殺手。
    沒有光彩的眼中映著那個清瘦的道士，那眸中的一點盈光……
    然後，是他渴望卻不敢要的擁抱。
    眼中的魔光迅速褪去。
    一把匕首卻從他胸後穿過。
    穿透他的心，也刺進了小道士的身體裏。
    小和尚感到劇痛，之後又不由自主的笑了，“謝謝你。”
    小道士緊緊擁抱他，“對不起，我找不到其他救你的方法。”
    最後一刻，小和尚終於伸手擁抱了他，眼中，頗為舍不得，“下輩子我來找你，你帶我去人間好不好。”
    小道士顫抖著，狠狠點頭，“好。”
    小和尚死了，作為同謀的小道士滿身鮮血，卻還活著。
    他抱著小和尚的屍體，眼中空空如也。
    我不知自己作為怎樣的存在來看待這件事，隻覺得望著這滿目瘡痍的地方內心悲戚，這是我的狐族，卻因一人而遭受如此磨難。
    實屬不該，可是命運，不都是這樣嗎。
    有什麼該與不該的。
    到頭了，就是你了。
    “還不醒過來？”
    我醒了，醒來後，我看到江流緩緩落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