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七章:不臣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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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之所及,一片荒涼。
似是許久不曾有人打理,府邸門口的朱紅色圓柱早已褪色,斑斑駁駁,絲毫看不出昔日謝府的金碧輝煌之勢。門口坐落著兩隻舅舅親手挑選的鎮宅石獅,眼珠子被人活生生挖了出來,已然不知所蹤,正中的牌匾上灰暗得似一副老舊的絹布,原本燙金的“謝”字也看不分明,隻餘上頭彌散著的些許深褐斑點。遠遠望去,就仿佛誰的鮮血潑撒在雪梅上幹涸了一般,觸目驚心。
忍住眼中熱淚,謝宴腿一軟,膝蓋重重砸在地上。
“阿宴,別欺負我們家的石獅了,他們平時幫忙看家也不容易啊……”
一記鈍聲在空蕩的巷子裏響起。
“成日裏不學無術,就知道胡鬧,給我去祠堂裏麵壁!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出來!”
四處飄風激起的塵埃令雙目蒙塵,謝宴不由揉了揉通紅的眼睛。
“快從樹上下來吧,阿宴,看舅母給你準備了你最愛的桂花羹。那條蛇已經被你舅舅斬殺了,別怕。他也是為你好,你好好修煉不要惹他生氣。”
頭一低,一滴溫熱的液體從眼眶裏滑了出去。
自小父母雙亡,謝宴從未見過自己的生身父母,而謝國師夫婦膝下隻有嵐月時一位掌上明珠,一直視他為己出。若是硬要讓謝宴描述一下心中理想父母的期盼,那大概就是如同謝國師夫婦一般嚴父慈母的模樣了吧。
謝宴一直認為他的舅母是世界上最溫柔的母親。年少的時候,謝宴有一陣子十分怕冷,一到晚上便四肢冰冷,整晚整晚地凍得睡不著覺。早慧的他那時已經知道“舅母”與“母親”之間有多大的區別了,心底懷帶著一絲寄居於他人籬下的悲涼,因而盡量不麻煩別人,隻盼著自己咬牙挺過去。誰知道他舅母不知道從何處得知了這件事情,為了他能安然入睡,每日都在嵐月時睡熟之後來到他的房間,點上安神香,再暗地裏施一個火訣,暖了他一個冬天。
府邸裏有什麼好玩的好吃的東西,謝國師夫婦都是讓謝宴先挑,這也使得作為親生女兒的嵐月時眼紅不已,常常開玩笑說自己是撿來的。
“你回來了。”一個沉穩的男聲忽然映入耳廓,陌生又熟悉。
謝宴狠狠一抹狼狽的臉,抬起頭,隻見來人一身紅衫銀鎧,手持一柄長槍,眉宇間一股正氣自然天成,端是一副英姿煥發的模樣。
揮了揮手,楚辭別過臉,對著身後的下屬,沉聲下令:“謝家餘孽藐視皇權,不臣之心昭然若揭,逢天子詔令,拿下!”
原本以為謝家滅門的元凶是天元君,是一場道門中人的仇殺,但謝府一夕之間滅門,鄴城毫無動靜,讓謝宴著實感覺奇怪。如今看他們這架勢,別說毫無動靜,更有可能是皇城裏的人在推波助瀾。謝宴繃著臉,心頭悲痛萬分,星眸一沉,泠聲道:“楚辭,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謝家傳承近千年,貴為皇朝國師,向來兢兢業業,為國占吉凶,為民請天願,不臣之心從何而來?!”
楚辭冷冷望了他一眼,輕聲重複了一遍:“拿下。”
“抓我?就憑你們?”謝宴眯著眼掃視了一圈周圍的侍衛,橫眉冷對。話音剛落。渾身一道黑氣湧出,濃厚的魔氣震得將他團團圍繞的人都退後了幾步,煞氣逼人,“我看誰敢?”
“擺陣。”楚辭麵色平靜地下令。
手下的侍衛們聞聲而動,各人手持一根雪白繩索,環繞著謝宴,身形如鬼魅般,飄忽不定。四周有刺眼的光芒滔天而起,與謝宴的頭頂幾丈出凝結成形,赫然一個實體化的倒扣碗,將謝宴困於其中。
謝宴佇立在陣法中央,閉上眼屏氣靜聽。待到捕捉到一聲微弱的呼吸聲之後,白虹一出,劍光大盛,一記火紅色的旋風隨劍而至,片刻之後謝宴聽到了一聲悶哼聲。染了血的白虹散發出陣陣殺伐之氣,漫天雪白劍光亂舞,一道又一道火焰旋風呼嘯而過,瘋狂攻擊著四周的陣法一記排陣的人。然而半柱香過去,這結界竟然毫發無損。
“別白費力氣了。”耳畔傳來楚辭的嘲諷的聲音,“這叫八卦鎖仙陣,上古神魔皆可困,更別說你了。你越是反抗,這結界的威力就越大。”
“煞費苦心了。”謝宴麵上自嘲地笑了一下,暗地裏卻運起丹田魔氣,試圖以紅蓮業火抗衡。然而他才從幽篁裏出來沒多久,月黃昏給他重續經脈的時候曾經千叮嚀萬囑咐,三個月內不要運氣。此時強行運氣,脆弱的經脈有些無法承受遊走於四肢的魔氣,隱隱又有斷裂之相。四周侍衛們乘勝追擊,霎時四周結界發出沉重壓力,壓得謝宴身姿都有凝滯之勢。
停駐在被陣法製住的謝宴身邊,楚辭俊毅的下巴微揚,輕聲地提醒:“白虹貫日,龍骨天生,若說不臣之心,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證據……”
一、二、三……總共八道被混著朱砂的辟邪符水浸泡過兩天兩夜的捆仙繩,直直穿透了琵琶骨,謝宴連呼吸一下都能疼得齜牙咧嘴。臉色發白的他抿了抿幹燥的雙唇,試圖弓起身體,然而不慎牽動了背上的傷口,疼得直抽氣。謝宴的白虹早已被拿走了,他覺得楚辭之所以還讓他活著的原因無非就那麼一句“你身上的築形龍骨去哪裏了”。
說真話是沒人信的,因為謝宴無數次萬分誠懇地告訴他送人了,然而後者嗤之以鼻,然後繼續往他身上澆灌要命的符水。
大概越是想抓住什麼,最終反而什麼都抓不住,愛情是這般,親情也是這般。謝宴現今孑然一身,唯一的願望便是嵐月時一切安好。那日靈山一別後,嵐月時也跟謝宴一樣,忍著劇痛生生剖去了體內的修為金丹。嵐月時說得對,謝家就剩他一個人了,看看現在這般模樣——從浩渺劍仙的首徒淪落成人人喊打的魔修,謝宴發誓總有一天要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也不知道月時情況如何,謝宴靜靜地想。
今晚鐵窗外的月色很美好,泠泠如水,美好得就像某人一樣。謝宴搖了搖有些沉重的頭,想把那個不知何時從出現在眼前的人影晃出去。然而晃了幾下,眼前的人影不消散反而越加清晰。
“噓——別讓我大哥發現了。”眼前的人輕捂住謝宴的唇,堵住了他滿肚子疑問。月華流瀉,映出一張與楚辭有幾分相像的男子麵容。
“你忍一下,我幫你解開捆仙繩,可能會有點疼。”楚歌緊張得呼吸都急促了幾分,盡可能地放輕動作,然而還是惹得眼前的人止不住的戰栗,發出幾聲壓抑的嗚咽。
仿佛過了一百年這麼久,謝宴疼得咬破了下唇。忍住不叫幾乎花光了他所有力氣,疲軟的身體都仿佛不是自己了似的。
謝宴撐著楚歌不知從哪裏偷回的白虹,勉強穩住自己,在楚歌的攙扶之下,亦步亦趨地向門外走去。“你為什麼要放了我?”
“為了——月妹。”楚歌麵上似乎浮上一絲羞赧之意,隨即緊貼牆壁觀察了一下周圍看守的位置,放低了聲音,“我們出去再說吧。”
“月妹?”謝宴輕咳一下,險些溢出聲響,忙捂住嘴,“你們該不會……”
楚歌拽著謝宴胳膊的手一緊,正色道:“等謝家的事情了結,雖然父母那邊——但我一定會說服父母娶月妹過門的,我以我的性命發誓。”
麵上冷淡了幾分,謝宴別過臉去:“實話實說令尊令堂早年就看不起月時,因而我也不看好你們。但是如果月時喜歡,那我無話可說。”
父母先逝,長兄如父,謝宴這話就相當於是默許了楚歌的提親。楚歌連聲稱好,眼睛都亮了幾分,驚喜交加地點了點頭。
小心翼翼了半天,總算從地牢裏繞了出來,楚歌剛一打開偏院的門,一個焦急的身影就迎了上來。
“謝宴,你怎麼樣?”嵐月時見他臉色難看,急忙用手探了探謝宴的經脈,“傷得不輕。”
一出門,楚歌鬆了一口氣:“大舅子,月妹,我大哥為人謹慎,估計不久就會發現人不見了。為免橫生枝節,你們快走吧。”
話音剛落,四周火把亮起,映得原本漆黑的巷子恍若白晝。
一個熟悉的聲音劃破夜幕,讓三人如遭雷擊:“走?你們真讓我一陣好等。”
見楚歌還傻傻地佇立著不動,臉色黑一陣白一陣的楚辭沒好氣地吼道:“還不過來?!”
楚歌如夢初醒一般,將兩人護在自己身後,朝著四周正對自己麵門的箭頭,語帶懇求:“大哥,放他們走吧。”
楚辭怒了:“閃開!他們是聖上欽點的犯人,難不成為了個妖女,你家都不要了?我倒要看看她今天命有沒有這麼大——”言罷,一鼓作氣奪過身邊一個下屬的弓箭,搭弓,瞄準,出箭,行雲流水。眨眼間一發利箭長嘯一聲,劃破長空,直衝嵐月時而去。
“月時!”謝宴眼睛一瞬不眨,他明明能看清楚箭的軌跡,甚至能看清楚箭頭上冷幽幽的光芒,然而身體卻跟不上速度,隻能眼睜睜地望著冷箭直直地飛過來。
“大哥不要!”
作者閑話:
幾章過去線,把前麵埋的一些伏筆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