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六章:半神半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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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出家人不打誑語,可賦雪衣的武功並沒有被廢,隻不過被真氣封住了而已。他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葉扁舟之上,隨著悠悠江水一同飄蕩。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過來的,直到扭頭瞥見了水中那個眼下一點淚痣的倒影。
原來那人不僅是個傻子,還是個騙子,騙我也騙你自己。
“我不要他的施舍。”賦雪衣冷笑一聲,眼中寒光更甚。
以命易命,何來施舍?主事的大師輕捏佛珠,重重歎了口氣:“賦施主,一切並非施舍。寂塵師叔已然以命易命,也算是償還了他當初的一念之誤。他本非紅塵中人,乃是西天菩提之轉世,曆劫時為救人而亡,也算是功德圓滿。”
寂塵圓寂的時候,仍想往常一般靜坐在榻,頭上戴著厚重的黑色帷帽——為了防止他人看到他早已無頭的詭異景象。賦雪衣不知道的是,寂塵動用換頭禁術將賦雪衣救回來後,幾乎將自己這一世地壽命都分給了他,自己則餘下幾年不吃不喝,正常講經參禪,直至菩提法身的一口真元盡數散盡,而他在臨死前隻留了兩句話。
“世界上最堅固的寒冰正是人心,而且是自己的心。”
“施主,死生不複見吧……”
我為紅塵客,生性多寂寥。平生無憾事,常與青燈伴。寒風覆雪衣,對月念何人。
任深雲寺的所有僧人們如何揣度都沒能猜透的是,寂塵這位久負“在世佛陀”盛名、早年便已無欲無求的高僧,在壽數將盡之際,眼前究竟浮現的是誰的臉龐。
直到有一天,一名名叫賦雪衣的刀客敲開深雲寺的朱紅色山門。
“在我們漠北有個傳說,若是死的時候屍身不全,便難以轉世,所以我——”眾人都頷首低眉,靜靜聽著,然而隻見賦雪衣手中短刀微動,用力一抹,霎時刀鋒染血,鮮豔奪目。
“還給他。”
一道鮮紅的血柱立時自頸間噴湧而出,在空中揮灑出一團血霧,震驚眾人。
驚愕之際,大家隻見賦雪衣的項上人頭落在了地上,還骨碌碌地滾了兩圈。
賦雪衣又看到顛倒的世界,顛倒的藍天白雲,也看到了所有人臉上的悲憫卻再沒見到那個朝他疾奔過來一臉驚愕的僧人。
據說殺孽深重是要下地獄的,屍身不全更無法入輪回。他盼隻盼走在前頭的那人在去地府的路上等他一會,讓他看一眼就好。賦雪衣最後勾起一抹笑。
當真是死生不複見。
“阿彌陀佛。”主事大師垂下雙目,帶領寺中目睹了一切的眾僧人低聲輕念起往生咒,一同超度剛剛逝去的生命。
“這是怎麼了?”一臉疑惑的蒲新酒剛到現場,輕手輕腳拍了拍嵐隱的肩膀。他看到身首分離的屍體旁邊有一團若隱若現的青黑色新生魂魄,因為太過虛弱甚至無法在梵音靡靡的佛門重地幻化成形。鬼魂周圍還縈繞著一圈金色的佛門咒語,似乎要將他引渡至彼岸。
柳逢九扭頭望了柳鳴鴻一眼,在後者鼓勵的目光下,緩緩開口:“一個渡人的故事。”
菩提無染塵,渡人以渡己。一個終是放下屠刀,另一個則立地成佛。
不知為何,腰間的斷水一直不安地顫鳴著,柳鳴鴻伸手按下,眯眼一看便忍詫異萬分,因為方圓幾裏的黑色魔氣仿佛被人攛掇一般,正以可見的速度向這邊湧過來。
“倒像是在還債一般……”嵐隱小聲地嘟囔了一句,就覺身後一陣陰風襲來。抬眼一望,隻見後麵那人一隻青筋爆起的手緊抓香灰爐鼎的邊緣,另一隻手則難耐地抵著自己眉心,麵色猙獰,眼中血絲,嘴唇煞白,仿佛自修羅地獄中的惡鬼一般,嚇得嵐隱忍不住蒲新酒的方向瑟縮了一下。
察覺到動靜的蒲新酒低下頭,視線在望受到驚嚇的嵐隱身上停了一瞬,然後順著他的視線粘在了謝宴身上,瞳孔驀然一縮,神色一凜,沉下聲吩咐:“小隱,快去叫你師尊過來,就說——謝宴出事了!”
院中的香灰爐鼎應聲而碎,離得近的蒲新酒一手拉著驚訝的柳鳴鴻一手拽著呆愣的柳逢九,飛快地閃到一邊,才沒被波及到。
眼前一片血紅,身上一片狼藉的謝宴痛苦萬分地捂著自己的臉,跪坐在地抖個不停,嘴裏則念念有詞,一字一句均是咬牙切齒:“鄴城……謝府……”
“他這是要入魔了——”四周魔氣肆虐,斷水一直在警示使得柳鳴鴻右眼直跳,心中十分不安。
正在頌念經咒的僧人們也注意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紛紛轉過頭,口中吐出的佛咒似無邊無際的金色袈裟一般,緊緊纏繞住正在魔化的人,杜絕外頭洶湧翻滾蠢蠢欲動的魔氣鑽到謝宴身體裏。一縷又一縷佛經中的金光仿佛清風拂麵一般縈繞在謝宴身邊,將他禁錮得寸步難行。
眼見謝宴陷入家仇的心魔之中,蒲新酒巴巴地盼著簡素虞趕緊來,簡直望穿秋水。他焦躁萬分,試圖喚回謝宴的神智:“……謝宴?”
仿佛按下了什麼閘門一般,躁動不安的人突然安定了下來。就在蒲新酒暗自鬆了一口氣的時候,赫見一陣魔氣翻湧,強大的力道將所有的人都震退了幾步。修為尚淺的幾位僧人更是撞到了牆壁上,五髒俱損,壓抑不住口中一縷鮮血。
佛門結界既已破裂,漆黑的魔氣似是找到了歸屬,洶湧著湧進謝宴的身體。塵埃飛舞之際,黑得發紅的發絲微動,他睜著一雙赤紅雙眼,眉間一枚刺眼的漆黑龍紋,惡狠狠擠出兩個字:“報、仇!”
謝宴手掌一動,地上了無生息的無頭軀體便驀然騰至空中。已然被魔氣熏染得赤紅發亮的白虹空中翻折揮舞,生生將一具屍體剁成了血淋淋的零碎肉泥,血腥之氣空中彌漫,令人毛骨悚然。
柳鳴鴻用靈力凝結成一個防護結界,四周魔氣與靈力激蕩,在結界表麵擦出陣陣電光。他早就聽說過謝宴橫掃玄音之時,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當下也不免驚訝萬分:“白虹不是普通靈劍吧,不然為何他還能……”
“沒錯,白虹是仙劍。”
“果然非凡,可是謝宴墮魔以後如何能使用仙劍?”
“因為他本來就是半神半魔。”
這聲音泠泠如水,似乎不是蒲新酒啊……柳鳴鴻定睛一看,隻見一名青衣道人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他們身後,眼前遮著一塊幕布,係於腦後的帶子垂落下來,隨風飄動。
蒲新酒覺得這人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還未等他想起來,就見眼前之人一騰手,加固了結界上的幾片薄弱之處,溫聲道:“自三江城分道揚鑣後,別來無恙了。”
還未來得及敘舊,那頭瘋魔的謝宴早已將屍體剁成一攤肉醬,竟有向自己口中吞噬之勢。
完了,真瘋了……蒲新酒暗罵一句“去特麼的魔吃人肉天經地義”,解下自己腰間洞簫,輕飄飄地吹了一段,嗚嗚作響。謝宴腳下的土地裏立時出現了不少黑色的鬼手忍著被寺廟佛光灼傷的痛苦,牢牢地抓住謝宴的雙足,更向他整個人身上爬去。
“滾!”謝宴怒罵一聲。白虹光芒大盛,除魔蕩邪之氣震蕩四麵八方,。與此同時另一道雪白劍光衝破飛沙走石,與謝宴的劍招正麵交鋒,巨大的靈力波動,不分敵我,橫掃四野。
劍光所致,地麵上被劈出一到又長幽深的裂痕。周身結界受到巨大魔氣與靈力衝擊,如同鏡子一般,片片破裂。周身黑氣障目,他們一行人更是受到波及被擊飛了出去,隻有修為深不可測的溫無依靠手中仙劍勉強穩住身形。
難怪大哥在世的時候,私底下誇謝宴天賦異稟,半神半魔的資質怕是人世間都沒有幾個……柳鳴鴻思忖著,檢查了下身旁的兩個後輩的情況,發現他們除了灰頭土臉也沒什麼重傷便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
迷塵中,一道絲毫不受製的月白色身影,衣袂翩飛,久久佇立著。眼前的景象仿佛與記憶中的那年重疊,撐著內傷的簡素虞有一瞬間的怔忡。在阻止了謝宴吞食血肉以後,他便垂下宵練,望著近在咫尺的白虹劍尖,微斂了雙目,盯著眼前一對迷茫的赤紅眸子,聲線溫和:“謝宴,是我。”
頸間的仙劍顫了顫,卻未曾再前進一毫,謝宴眨了眨眼睛,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一般盯著他。隨即垂下劍在眾目睽睽之下,踮起腳略過雪白的發絲,在那人俊美的臉上飛快地啄了一口:“我的。”
“嗯,你的。”簡素虞麵不改色地點點頭。
蒲新酒剛放下心就看見溫無蹙眉望著自己,語氣不善:“你當年為何不將他的魂元還給他?”
“魂元?”蒲新酒怔了怔,隨即腦子轉過彎來,“遠清留給我的那片龍鱗?謝宴離開後便一直放在酆都了……”
當初謝宴將龍鱗留給他之後,便背負長虹踏上了去靈山的方向,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