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章: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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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霄山的在世佛陀圓寂了。
“啊?他上次還勸我投胎來著呢。”
“是啊,前幾天還說過幾天清閑下來,給我縫縫斷掉的腿呢。”
一下子,仿佛整座山的鬼魂都來了。外人看不到,他們隻是來渡一位僧人。
一行人裏,隻有蒲新酒能夠聽得到。他默不作聲地望著一行鬼魂可憐巴巴地蹲在深雲寺的外圍伸長了脖子,圍得裏三層外三層,正向裏頭張望著。
誰知一轉身望見自家大人臉上標誌性的修羅鬼麵,嚇得立刻四處奔逃。偶爾有跑得慢的鬼低低地喚了句“大人”,便在蒲新酒點頭致意後,瞬間消失不見。
滯留在人世間的鬼跟人比起來,單純多了。蒲新酒勾起唇角,當初他在酆都下令萬鬼不可無故傷人性命之後,小鬼們遇到凡人近身都要驚慌失措。
接待他們的是一位年輕的佛門弟子,頭頂上幾枚新印下的結疤。院中事務繁忙,監寺也閉關許久,和尚原先本想如實相告再打發幾位施主下山,甫一看到謝宴頸上的顯眼的紫檀火紋就怔愣了片刻。最後和尚單手立掌,微微頷首:“阿彌陀佛,監院等候施主多時了。”
一行人便在監寺的了塵大師所留下的諭令之下,入住了深雲寺的西廂房。
“小師父,東廂房可以嗎?我比較喜歡向陽的屋子,看著亮堂。”謝大少試圖討價還價,結果被一臉不耐的蒲新酒當著麵露難色的小師父直接捂著嘴拖走了。
“前輩,那位在世佛陀不在了,那師尊還能好起來嗎?”嵐隱思及躺在屋裏臉色蒼白的師尊,擔憂之心溢於言表。
走廊裏夏風熏人,謝宴帶上門,伸手摸了摸少年柔軟的頭頂,語氣肯定:“當然,他可是你師尊啊,要有點信心啊。”隨即他想起了什麼,微垂雙目,聲音裏帶上幾分落寞與不解:“從小就被全派當寶貝一樣供著,真不知道他是怎麼中了毒,頭發都白了……”最柔軟的心底仿佛被針刺過一般,讓人難受得不行。謝宴明白,這種感覺叫心疼。
嵐隱咬了咬下唇,偷偷打量了謝宴一眼,有些遲疑地回答:“……這個我好像知道。”
“你知道?”謝宴驀然睜大了眼睛。猶記得雲奚都純粹以為他師伯的白發是天生的。
“自從我跟在師尊身邊的時候,師尊好像就已經白了頭發——那年我似乎才四歲。但是我長大後,聽師叔祖無意間提過一次,這是師尊應得的懲罰。”
“懲罰?”呼吸一頓,謝宴伸手緊緊捉住少年的手腕,聲音都冷下了幾分,“他天生極品靈根,在玄音門中自小可是被當成仙人養的,多年來一心向道,更是清心寡欲太上無情。更遑論他是玄音首徒,那些年道門年輕一代的翹楚,是眾多弟子心中的楷模與典範。能犯什麼大錯讓師——你師叔祖不顧情分這般嚴懲?”
不出謝宴所料的話,嵐隱口中的師叔祖就是他的師父——浩渺劍仙蒼深了。醉心劍道的蒼深除了對謝宴這個徒弟嚴厲了些之外,對於其他人都是極好說話的。更何況在謝宴記憶裏,簡素虞連被罰到藏書樓去抄寫《心戒》的次數都屈指可數,能鑄成什麼鬼怨神泣的大錯,非得被蒼深罰到喝下這塵緣散不可?
沒想到謝宴竟然如此了解自家師尊,嵐隱有一瞬間的愕然,呐呐道:“師叔祖之前好像提到過,這個懲罰也是為了師尊好……”
“好?好個鬼啊?”謝宴翻了個白眼,“他頭發都白成那樣了!”雖然說白發配上簡素虞那張臉確實挺好看的……想什麼呢?都什麼時候了,還關注美色?謝宴氣惱地拍了下自己的前額。
“師叔祖說師尊求而不得,情極必傷,斷情絕愛能讓他少受些苦。”嵐隱揉了揉自己衣袖上的褶子,沒好氣嘟囔一句,“可惜那人已經故去了,不然我真想不出什麼人能讓師尊求而不得。前輩你這麼了解師尊,想必有所耳聞吧?前輩——”
“求而不得,情極必傷?”謝宴重複了一遍,麵色黯然,啞聲道,“人都死了,自然求不得……他悔嗎?你師尊他有沒有說過他曾後悔過嗎?”
嵐隱見他臉色不好,但還是直言相告:“聽師叔祖說,師尊以前為了帶走那個人的屍體,與全門派大打出手,揚長而去。事後更是在羽峰正殿跪了兩天兩夜,應該是不曾後悔過的吧……”
少年的聲音很平和,謝宴將視線落在院子中的開得爛漫的槐花上,靜靜聽著。麵上平靜,心裏卻是波濤洶湧。那人對他向來是包容的,也可以說是冷漠的,永遠不回應,徒留給一個默不作聲的背影。從來沒有想過會從別人口中聽到自己往日裏翹首以盼的結果,謝宴一直以為一切全是自己一場獨角戲,求而不得隻有從來他自己。簡素虞這人真是——謝宴擰著眉想了好久也想不出一個合適的詞。“他瘋了嗎……”
“這不是叫癡情嗎?雖然師叔祖也說師尊瘋魔了。但是上哪去找他這麼癡情的人啊——那人故去這麼久,師尊身邊就再也沒出現過任何人。”少年不滿地反駁。
“癡情?早做什麼去了?!人都死了,他出來癡情給誰看?”謝宴沒控製好情緒,拔高了聲音。他胸中懷著一股氣,像是豆子一般噼裏啪啦地被倒出來:“做給一具破屍體看還是全門派看?為纖塵不染高高在上的玄音首徒再添一份‘癡情’的名聲對吧?”
嵐隱被他一通叫罵吼得漲紅了臉,下意識出言維護:“你——你簡直刻薄!不可理喻!師尊那麼癡情,那個人一死,誰會比他更難受?!要不是為了在以後漫長歲月裏少思念那人一刻,他為什麼喝下塵緣散——”
“那你師尊還親手殺了他?!”謝宴赤紅了雙眼,忍無可忍地吼道。話已出口,才察覺到自己失態,謝宴深呼吸幾次,別過臉去。
“你……你說什麼?師尊他怎麼可能——師、師尊……”嵐隱驀然望向謝宴身後,驚愕萬分。
在謝宴的身後,房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洞開了,麵色煞白的人以宵練抵著地,勉強支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簡素虞未曾說話,隻是鴉羽般的睫毛微微顫著,似乎是壓製著自己的情緒。他忍不住咳嗽了一聲,淡色的唇角邊依稀溢出一絲血色來。
聽到身後劇烈的咳嗽聲,謝宴麵上一窒,心下忐忑,忽然有些不敢轉身去看簡素虞的臉色。他到底聽見了多少……本來早就決定了以後與簡素虞分道揚鑣,但是隻要簡素虞一出現他就忍不住去看,一說話就忍不住去聽,一受傷就忍不住去心疼。謝宴真的是無比鄙視自己。原來無論過了多久,隻要那人一開口,謝宴就隻有低頭的份。
“謝宴。”簡素虞又捂嘴咳嗽了一聲。胸口劇痛,讓他一時之間也分不清是不是因為傷勢,聲音都輕了幾分:“……別推開我了。你再怎麼推我,不管是用言語還是行動,我都不會放棄的。”
嵐隱已經不能再詫異了,如果他沒有領會錯的話,師尊這意思仿佛是在表露心跡——天啊!嵐隱急忙盯著謝宴,想從他臉上看出些端倪來,然而謝宴繃著俊臉,嘴唇蠕動幾下,眼中似乎帶著一絲心疼與不忍,但是終究沒說出什麼刺人的話來。
三個人誰都沒有出聲,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忽然空中一道靈力乍現,淩厲之勢隻取簡素虞麵門。
屏息一瞬,謝宴旋身護在簡素虞身前,一手抓住簡素虞的手腕,另一個手奪下了飛馳過來的一朵幽香槐花。他握緊了簡素虞的手腕,皺起眉,眼中殺意盡現:“誰偷偷摸摸的?!出來!”
“啪啪啪——”過道盡頭傳來了三聲幹脆利落的掌聲,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深紫色身影出現在視線內,聲音裏帶著三分厭惡七分恨意:“不錯不錯。簡素虞,你不愧是現今的道門第一人,禁術練得可真不錯。這分魂不但模樣挺像那人的,連身手也不差。怎麼?蒼深沒有阻止你私練禁術,如今走火入魔,重傷加身了?”
“禁術?”謝宴心底一涼,扭過頭望向身後麵色平淡如水的人。修煉禁術一個不慎便會走火入魔,這人到底還瞞了他多少事?!謝宴覺得自己要氣瘋了。
“天都雲海!”嵐隱惡狠狠地瞪著走廊那頭的男子。“當初你在宗派大比上,特意侮辱我師尊的帳我們可還沒算呢。”
“小道友,你可得講道理。”柳鳴鴻摩挲著腰間的雙刀,冷冷笑著,“我派的弟子可是被你師尊砍下了手臂,你師尊又損失了什麼呢?”
“我呸!還不是那名弟子不知廉恥,仗著自己與我師尊的心裏的人長得有幾分相似,便在光天化日之下,去摸我師尊的臉?冤有頭債有主,砍了活該!”
“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柳鳴鴻慢慢咀嚼著這幾個字,隨即他抽出腰間上等雙刀,炫目的刀鋒映照出一雙陰鷙的雙眸,“那今天,那簡素虞今天就為了我大哥的死付出些代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