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塵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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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聽得一聲龍鳴之音,謝宴捏訣,霎時白虹化成一道赤色長龍,口吐紅焰,燒灼之勢,直衝山鬼麵門。
“好像有燒焦味?”灰頭土臉的山鬼從遇龍的驚訝中回過神來,忽然看到自己身上著了火,大驚失色地躥了出去,“梧桐救命!”
謝宴紅著雙眼剛想追出去,卻聽到身旁的人勉強用宵練撐著身子,氣若遊絲地安慰道:“我沒事,別殺他……”
壓下心底嗜血的念頭,謝宴重新化人,隨即半抱著人想療傷,卻發現自己渾身魔氣,隻會傷上加傷。
“我馬上帶你下山。”
“咳咳咳他說的對——”
“也許新酒能有辦法。”
“我就是喜——”
“砰”的一聲巨響,謝宴一拳把旁邊的染了血的木板錘成了兩半,氣急敗壞地吼道:“省點力氣,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有的。”簡素虞抿了抿失去血色的唇,眸子裏透露著一股執拗與倔強,“有人告訴我,很多事情如果不說出來就是沒有,所以我必須說出來——我喜歡你很多年了。”
“閉嘴!”謝宴剛想發飆,就見懷裏麵色蒼白的人已然暈了過去,頓時嚇得魂飛魄散。謝宴已經失去很多人了,再經不起失去了,於是他一把將人橫抱了起來,喃喃道,“師兄?師兄!師兄你撐住,我帶你下山……”
簡素虞這次傷得很重。
山鬼畢竟與山神相伴而生,他的傾力一擊,換成是普通人早就不知道死過幾次了。
“你要不去休息會?”蒲新酒好心勸道。因為謝宴自從下山以來就不吃不喝守在簡素虞跟前,再這樣下去自己要先垮了。
謝宴搖了搖頭。
“他本就身中奇毒,這不是你的錯。”蒲新酒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沒事的。”
這麼一鬧,蒲新酒依稀透過歲月,回到了多年前,見到了那個跟在簡素虞身後調笑耍寶的謝宴,年少輕狂、意氣風發。旁觀者清,這麼久以來,謝宴對於簡素虞的感情,蒲新酒都看在眼裏。他知道謝宴向來隨性而為,在他們初遇柳鳴鴻被欺淩之時,若不是柳時新嘴快說了一句簡素虞的不是,謝宴肯不肯出手還是個問題。如今,人還在,心也在,隻是感情的事情,局中人往往看不清。
“我想……等他醒來。”簡素虞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臉色蒼白,虛弱地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跑。
嵐隱第一次見到自家無所不能的師尊毫無生氣地躺在床上,也和謝宴一起默默地守在旁邊。
“好,我就在隔壁,有事喊我。”蒲新酒推開門,衝著一臉愁容的嵐隱招了招手,“小孩子還是趕快去休息。”於是他們一同出去了。
謝宴忍不住握住簡素虞的一隻手,使勁地搓了搓,想讓這人冰冷的手能暖和一點。鼻尖忽然聞到一股奇異的香氣,謝宴皺了皺眉,黑眸微動,循著香氣將隱匿在角落的一個清雅男子按在了牆上。
謝宴大力地掐著他的脖子,像野貓一樣湊過去嗅了幾下,冷冷道:“山神大人,你身上還是那麼香。他都傷成這樣了,你竟然還敢過來?”
謝宴骨子裏還是存在一些暴虐因子的,隻不過他平時吊兒郎當,又愛笑,因此大家都以為他性子活潑好說話。如今被簡素虞的血一刺激,手下動作都重了幾分。
“我很抱歉……”梧桐被他掐得麵紅耳赤,懷裏的草藥落了一地,艱難開口。察覺到謝宴的手驀然一鬆,梧桐拾起地上的靈草躲得遠了些:“我很抱歉,但是我是梧桐,沒有傷害他。”
謝宴嗤笑一聲:“山神大人,你見過山鬼嗎?”
“見過的。”梧桐揉著自己的脖子,隻是麵色黯了一瞬。
“那他是不是青麵獠牙,殺人如麻?”
梧桐呼吸一頓,不說話了。他很久之前就聽山林間的鳥兒們說過,山鬼崆峒是十分美麗的,擁有精致的容顏與純真無邪的笑容,穿著勝火的紅衣,熱愛美好的事物。
鳥兒們接著又會嘰嘰喳喳地向梧桐告狀,山神大人,漂亮的小鳥因為在山鬼的肩膀上棲息了一會就全被殺掉了。
坐在山神廟門口的梧桐撐著下巴望著一隻在他身邊翩翩飛舞的幽藍色蝴蝶,想象著山鬼到底是如何不為所動、冷酷果斷地取了這些山間精靈的性命的——分明這麼美好的東西,怎麼能下得了手毀掉呢?
梧桐沉吟片刻,告訴那些嚇壞了的林鳥,若是山鬼又出現了還濫殺無辜的話,那就讓他明白,萬物獨一無二,遵循天地法則,都是有自己的壽命的。他們本就活不長久,山鬼擅自毀掉了的話就沒有了。
事實證明山鬼沒有聽進去。因為後來,梧桐在山神廟香火案上,發現了一個禮物。那是一枚小小的琥珀,其中禁錮著一隻幼小的藍蝶——正是前幾天圍著他打轉的那隻枯閃蝶。藍得那麼幹淨,恐怕這山上已經沒有多少隻了。
山鬼崆峒用行動告訴他,自己能讓這些壽命短暫的生物們永遠地美好下去。於是又無視了梧桐所有的祈求,殺光了每個來山神廟告狀的生物,把他們的屍體製成了琥珀——好讓他們永久地美麗下去。
那些動物躺在血泊中哀求著他們的山神大人來救命,然而梧桐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山林精怪們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倒在自己麵前。崆峒剜下野貓的眼珠子,拔下黃鶯的翎羽,摻雜著後院雪白的槐花,製成一枚精致的琥珀,小心翼翼地捧到梧桐麵前來哄他開心。
漸漸地,動物們都不敢靠近山神廟了,更不要說找山神大人告狀了,因為一旦靠近就會被山鬼殺掉。
山鬼熱愛用鮮血來洗滌自己的劍,當他在山上再也找不到一隻願意靠近他的動物之後,他跑去了山下。
一個人總共能流多少血?崆峒不記得了,那天他殺的第一個人的血液染紅了從山下往山神廟的小徑。他隻記得,刀鋒劃過人類的脖子,血噴出來的瞬間會發出林間微風一般的聲音。當然他也把那個人製成了琥珀。
梧桐知道事情很嚴重,所以他開始頻繁下山,努力地幫助那些有可能會遭遇山鬼毒手的百姓們。
百姓們滔滔不絕的道謝和讚美讓梧桐心生愧疚。他們虔誠地跪在他麵前,親切地喚他“山神大人”。後來他們為了彰顯自己的誠意,更是從鎮子上選出的年輕漂亮姑娘嫁給他。梧桐斷然拒絕了很多次,還是沒能避免那些姑娘們躺在冰冷冷的棺材裏化為琥珀的命運。
梧桐清晰地記得,自己剛開始看到山神廟後院裏一枚人形琥珀的時候,幹嘔了許久。
然而崆峒始終沒有停下他嗜殺的雙手,他說他想獨占梧桐,所以他會殺掉一個又一個靠近過梧桐的人和動物。
“難道從來沒有人發現紫霄山的山神和山鬼是同一個嗎?”謝宴眯著眼,打量著麵前臉色蒼白的男子,“從未同時出現過的兩個人,有幾分相似的外貌,相同濃鬱的鬆香氣息,就沒人發現?”
其實很多年前,紫霄山隻生出了一個山靈,山靈不諳世事,不懂人情,不辨善惡,追逐殺戮,作惡多端,被附近的百姓懼稱為山鬼。後來紫霄山的深雲寺裏出了一名在世佛陀,他問了山鬼一個問題:救人難還是殺人難?山鬼認為殺人難,因為他每次來下山去的時候,鎮子上的百姓都躲著他,有時候甚至見不到活人。高僧反問他:既然殺人那麼難,你為什麼還要舍易求難,何不試著救人呢?
山鬼想不明白,但是他依然聽了高僧的話,偶爾下山救救人。久而久之,他生出了一個善性人格——後被百姓尊稱為山神。紫霄山心地善良的山神救人,嗜血好戮的山鬼殺人,很多年過去,竟然從來沒有人將他們想到一塊去。
“所以崆峒才是這座山的主人?”謝宴驀然回想起山神廟裏供奉著的是一座石山,而不是一課梧桐樹。
“他才是這座山的主人,我是崆峒的一麵性格而已。”梧桐點了點頭,“人們尊我為山神,是因為他們認為救助自己的山神該是善良的——人總是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你能救人?”謝宴忽然想起了什麼,熱切地望著眼前的男子,手一指床榻的方向,“山鬼說他中毒了,你會解毒嗎?”
梧桐的視線在床上不省人事的人身上停留了須臾時間,聲音裏帶著歉意:“抱歉,他中的是塵緣散,我解不了……”
“解不了?那是什麼毒?”謝宴咬著下唇,一手握著簡素虞的手,一手心疼地拂開他額角的白色碎發,俊臉一直繃著。
“斷情絕愛,洗盡塵緣。與性命無憂,隻是中毒者一旦動情,渾身上下便會痛不欲生。每痛一次,便會白掉少許頭發,久而久之,一頭銀發——情況就跟眼前這人一樣。”
曾經有個少年反問他:師伯的銀發不是天生的嗎?
床上的人沉睡著,也不知道夢到什麼,間或蹙一下眉。謝宴伸出手撫平他眉間的褶皺,有些自暴自棄地苦笑一聲,斷情絕愛,這樣也不錯。
可是這毒會讓人痛不欲生的啊。對待眼前的人,謝宴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連句重話也舍不得說,更別說看著他受苦了。“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梧桐遲疑,建議道:“要不你前往山頂深雲寺,向那位在世佛陀求助一下?他通陰陽,曉人事,說不定會知道。”
謝宴伸出手,輕柔地劃過簡素虞姣好的麵容,最後俯下身,在他額間銀灰色的劍紋上輕輕印下一吻,然後拉著梧桐推開門走了出去。
在門輕扣上之後,床上的人睜開眼,抬手撫了撫自己的前額,仿佛上麵殘留著那人的溫存與熨帖。
“你所提到的那個高僧法號是什麼?”通陰陽,曉人事,說不定就是指點過季逢殃的那個僧人?謝宴暗自思忖道。
梧桐剛想開口,忽然聽得一聲古樸悠遠的鍾鳴聲,響徹了整座山峰。雄渾澄淨的鍾聲一共響了十二下,等到紫霄山的嫋嫋餘音都消逝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
“怎麼了?”謝宴見他臉色難看,有些奇怪。
如夢初醒一般,梧桐奮力推開過道盡頭的窗子,望向天幕,隻見漆黑的夜空中,懸掛著一道纖細的七色長虹——相傳得道高僧在圓寂之時,肉身會化為一道彩虹而去。於是他呐呐道:“高僧虹化……你要找的寂塵大師昨天圓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