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良心不會痛嗎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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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圓之夜。一陣夏風拂過,幾縷黑雲悄悄蒙蔽上了銀盤似的銀月,為夏夜的深山籠上一層漆黑的陰影。
    山神廟裏原先的屍體早已被人處理掉了,隻有大堂裏還殘留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息,謝宴嫌惡地捂著鼻子。原本一片狼藉的香案上的香燭已經燃盡,血紅的燭淚蔓延了整個桌案,更被山下虔誠的山民換上了嶄新的紅燭,正在被供奉的小山丘石像下方,靜靜燃燒著。偶爾有幾絲微風穿堂而過,引得昏黃的火苗時而飄蕩幾下。
    “吱——”後院被風雨侵蝕腐朽許久的木門在一隻修長的手掌輕推之下,發出一聲刺耳的嘶聲。
    似乎越靠近後院,鬆香的氣息就越來越馥鬱。“應該就在這附近。”謝宴環顧四周,小聲地嘀咕了一句,伸腿邁了出去。
    院子裏,佇立著一株巨大的槐花樹,此起彼伏的一串串雪白槐花枝,沉甸甸地垂落下來,恰似十二月山川上化不開的白雪。山風四送,微涼的香氣彌漫得到處都是,熏得人忍不住打上一個噴嚏。半碎的雪白花瓣從樹冠上飄落下來,在圍著樹幹的一圈樹冠陰影之下間斷地形成一片片斷裂的雪白地毯。
    民間有“宅忌”民謠,曰:柳桑槐楊楝,樹中五鬼——前不栽桑,後不栽柳,當院不栽鬼拍手。簡單來說,柳樹、桑樹、槐樹、苦楝、以及遇風之後葉子嘩啦啦作響似“鬼”拍手的大葉楊樹,都是鎮宅栽樹時的避忌。傳言中有幾分真實,謝宴倒是不知道,不過槐樹是木中之鬼,因而不少棺材都是以槐木為材製成的。
    枝葉上有一片花瓣微微顫了顫,從樹冠上飄了了下來,在半空中旋了幾圈,輕輕地落在了謝宴的左肩上。繞了槐樹半圈的謝宴扭過頭,迎著混雜著不同氣息的馥鬱香風,從左肩上拈下那片花瓣。
    按理來說,洋洋灑灑的槐花花瓣就算被風吹得散落在各個不同的角落,應該不至於出現一瓣花瓣都沒有的土地才對。謝宴眯著眼,注視著地麵上幾個毫無花瓣的位置,拈著花瓣,指尖微動,霎時這片花瓣就如同灌了鉛一般,朝著地上的空檔處直直地飛過去。
    誰知那花瓣仿佛觸到了什麼實體一般,在碰撞之時,碎成了白色的齏粉。仿佛明白了什麼,謝宴正色,執起白虹,用力一揮,隻見炫目劍光一閃,霎時麵前的結界如同碎裂的薄冰一般被直直地劃破,同時幾架深色的棺材出現在了眼簾裏。
    又一劍揮去,其中一架棺材的上蓋哀鳴一聲,飛了出去,被槐花香氣遮掩的濃鬱鬆香氣味飄散了出來,還混雜著幾分淡到幾不可聞的血腥氣。
    謝宴湊上去一望,隻見一個內裏躺著一個麵容栩栩如生的女子,身上還穿著出嫁時的大紅嫁衣——可惜已經死了。她的麵容與活著時一般無二則是因為她躺著棺材裏灌滿了淡黃的鬆脂,以保屍身不腐。更有幾片花瓣點綴在透明欲滴的鬆脂之上,就仿佛一枚碩大的琥珀一般,美得詭異萬分。精致美好的琥珀,如同亙古的山川河流,經年不朽。謝宴忍不住嘟囔一句:“把人做成琥珀,倒是想法清奇……”
    “這樣美好的事物就不會消散了啊。”突然出現在身後的紅衣山鬼眨了眨眼,麵帶狡黠笑意,仿佛作弄人一般地將一把東西撒向謝宴。
    以為山鬼突然發難,謝宴的心髒一頓,別過臉後退幾步,揮舞著白虹,將撲麵而來的暗器削成了一堆白色粉末,在周身飄蕩著,夢幻、唯美又帶著淡淡的馨香——原來不過是槐花的花瓣。
    這山鬼身法詭異,來無影去無蹤,不過他沒有發難倒是讓謝宴鬆了一口氣:“……山神呢?”
    “山神?”崆峒悠閑地跳上了另一副槐木深棺之上,站直了身體,將頭頂上的花環摘下來丟在謝宴頭上,認真地比劃著兩人的身高,“我就是山神啊。”
    注視著山鬼衣服上茂盛綻放的血紅梅花,謝宴脫口而出:“那梧桐呢?”
    “梧桐?梧桐是我的!”山鬼臉上純真無害的笑容崩裂出一道縫隙,表情變得猙獰了起來,“梧桐被我丟進水裏當水神去了——你來找梧桐?”
    “不,我就問問。”謝宴察覺這山鬼喜怒無常,忙擺了擺手,解釋道。
    “問也不行!”山鬼使勁奪回自己的花環,仿佛怕被人搶走自己什麼東西一般,凶狠地瞪著自己的丹鳳眼,“他是我的!所有覬覦梧桐的人都要死!”
    一言不合就開始發瘋……謝宴看呆了,剛挪動了一下腳步,想溜之大吉,就察覺到脖子上一道冰涼的劍鋒。
    “彎彎眼,你要去找梧桐?”山鬼陰惻惻地咬著牙,“不是說想侍奉山神嗎?我準了!我要把你做成最好看的琥珀,送給梧桐。”
    謝宴恨不得扇那日信口雌黃的自己一耳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將脖子上的劍尖輕輕往遠處推了推,謝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找什麼梧桐?是槐花不好看了還是你拿不動刀了?”
    山鬼聞言放下劍,望著謝宴沉吟片刻,認真反駁道:“我隻會用劍。”
    這山鬼修為挺高,但是腦子似乎……謝宴突然捧著心重重歎了一口氣:“我這個人吧,有個毛病,要是想不通事情就會死不瞑目,死相恐怖,這樣怕是會嚇到梧桐啊——”他用眼角餘光偷偷打量著陷入沉思的山鬼。
    “不行!不能嚇到梧桐!你有什麼想不通的事情?說出來聽聽,這座山上的事情就沒有我不知道的。”山鬼自豪地拍拍胸膛。
    見已經把話題引過去了,謝宴迫不及待的開口:“我想知道,你上次說簡——那個白毛他究竟中了什麼毒?還能解嗎?”
    山鬼突然一掌劈開了旁邊的一副空棺,把噤聲的謝宴推了進去,語氣裏充滿了躍躍欲試:“梧桐說人類不可信,你先躺進去我再告訴你。”
    咦,還知道討價還價,看樣子也不傻啊。謝宴翻了個白眼,依言乖乖躺了進去,還不死心地問:“他的毒你能解嗎?”
    “什麼毒?我瞎說的啊。他那白發不是中毒難道還是天生的嗎?”崆峒不知道從哪裏撈出一木桶淡黃鬆脂,嘩啦啦地倒進了謝宴身邊,聞言歪著頭回答,“梧桐喜歡救人,但我喜歡殺人——你快躺下呀,最好笑一下。”
    “也就是梧桐能救他?”
    “不救!救不了!等死吧!”山鬼忍不住抱怨,“你怎麼比山頂的禿驢們還囉嗦?”
    “那我就死不瞑目!”被澆了一身黏糊糊鬆脂的謝宴不服氣地坐起身來。
    “放開他。”一聲冷嗬後,一陣勁風襲來,破舊的後院門不堪重擊碎成了兩半
    “白毛冰塊臉?”崆峒抬起頭,迷茫的視線越過氣勢洶洶的白衣劍修,落在了他身後被劈得粉碎的門板上,一瞬間清明,吼道,“梧桐最珍惜他的山神廟,你竟然把後院門給拆了?!”
    崆峒怒上心頭,咬牙切齒地一劍刺向毫無準備的謝宴:“彎彎眼,他毀了梧桐的門,我殺了你,這樣梧桐也不會氣我殺人了吧。”
    幸好身體反應不遲鈍,謝宴險險地避過銳利的劍鋒,隻是被削斷了幾縷頭發。他一臉無奈:這關我什麼事情啊?
    “放了他。”簡素虞放下宵練,沉下聲,嚐試著溝通,“門我賠你。”隨即指尖一動,附近的一顆大樹轟然倒了下來,引起一地飛塵。
    謝宴心情複雜地感受著手執宵練的簡素虞四周所湧動著的靈力,腦海裏隻有八個字:高嶺之花,在線鑿門。
    不多時,簡素虞拖著一塊被他削得極其平整的門板,仿佛懷揣著什麼珍貴籌碼,一步步朝著他們靠近。
    “等下!說砍樹就砍樹,你的良心不會痛嗎?”繃著臉的山鬼突然叫停了簡素虞的步伐,摸著下巴認真地思索了一番,建議道,“……要不再來幾朵梅花吧。”
    簡素虞麵無表情地揮動著宵練,隻聽得刷刷刷幾聲,門板上霎時浮現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
    山鬼狐疑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片刻,仿佛確認了什麼事一般,麵露恍然:“白毛,你是不是喜歡彎彎眼?”
    簡素虞還沒回答,謝宴嘴唇一抽,打斷了尷尬的話題:“你要是束手無策,我就去找梧桐。”
    “不許找梧桐!”山鬼炸毛了,惡狠狠地衝著簡素虞招手,“白毛你過來親他一下!我看他還跟不跟我搶梧桐,快點!”
    ……這都什麼世道?謝宴別過臉,於是一個輕飄飄的吻蜻蜓點水一般落在了發間。同時隻見劍光一閃,謝宴聽到一聲銳器刺入肉體的鈍響,以及身旁人的一聲壓抑著的悶哼。
    山鬼拔出自己的劍,感受著空氣中彌漫開來的血氣,一字一句道:“現在你的良心會痛了吧?”
    簡素虞抿著唇,胸口一個大窟窿,鮮血不停地從裏麵汨汨流淌下,在純白的袍子上染了好幾朵鮮紅欲滴的梅花,也染紅了門板上的梅花。
    入眼是漫天的紅色,謝宴接住跌進懷裏重傷的人,隻覺得自己的眼睛似乎被灼傷,有一瞬間的眩暈。
    宵練護主而動,暴漲的靈力將愣神的山鬼震飛了出去。察覺到一直在發抖的謝宴,簡素虞吃力地抬起手,想拭去幾滴飛濺到他唇邊的血跡,卻將謝宴緊緊抿著的唇摩挲得愈加殷紅。
    “你竟然傷他!我都不舍得動他一下——”謝宴的雙目似乎被鮮血所浸染,周身殺伐之氣,劍身已變赤色的白虹,攜帶業火熾熱之勢向不遠處的山鬼刺去。“我要你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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