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歲月未侵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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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永駐延年益壽也是古書上的記載,想來沒人敢第一個嚐試,如今這少年自告奮勇嚐試正中下懷。
於是四周響起了為少年求情的聲音,城主思忖片刻,語氣略微為難地點了點頭:“如你所願吧。”
“多謝城主!”阿九抬起頭,悲喜交加地跑到籠子邊,伸手心疼地摸了摸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遠清的腦袋。
他這一動作,遠清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生辰快樂。”阿九低著頭將一個紙包塞在他手裏,亂糟糟的頭發遮住了他麵上的神色,有些哽咽道,“你生辰的前幾日,我便做好這醋泡雞蛋了,都是因為我生病給耽擱了些時日。昨日聽聞你出事的時候,我便不小心打碎了,你不會怪我吧?”
“我怎麼會怪你呢?隻要你別不要我——求你別不要我好嗎?”遠清紅了眼圈,懇聲哀求道。
“瞎想什麼呢?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沒了你我還不習慣呢。”阿九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腦袋,輕柔地將他發間的碎葉摘了下來。
“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好好活著,遠清——”阿九忽然喚他一聲。
遠清一垂目,隻覺得左臂劇痛,忍不住痛呼一聲,再低頭一看,阿九的牙齒狠狠地楔進了他的小臂上,尖銳是牙齒生生從遠清手臂上咬下了一塊血淋淋的肉。
“別哭,疼一下比丟了小命強多了——”阿九也紅了眼圈,掉落的淚水滴在了頸間的平安符上,麵上表情卻是惡狠狠的。他泛著惡心,不住地咀嚼著嘴裏令人作嘔的生肉,威脅道:“好好活著,帶著我的那份一起,聽到沒?”
阿九回過身,拭去眼中溢出的淚水,完全咽了下去,又對著城主的方向致謝一般地鞠了一躬。
見他安然無恙,四周的人群都躁動起來,顯得躍躍欲試。
在靠近人群的時候,原本行為舉止正常的阿九忽然發起狂來,指尖死死地抵著自己的眉心,忍不住痛呼一聲:“啊!”
離他近的百姓們嚇了一跳,忙讓開幾步。張大夫離得近,想去看看情況,卻被擁擠的人群擠到人牆之外去了。
接著他疼得整張臉都白了,仿佛不堪忍受一般,用自己的指甲用力地抓著自己的頭皮,直到鮮血淋漓。
“阿九!”遠清也不顧自己還在流血的手臂,伸出手想去抓住痛苦萬分的人。
阿九仿佛正在飽受難以言喻的痛苦,痛楚從頭頂蔓延開來,他用指甲抓花了自己頭皮之後又抓花了自己的臉,接著是身體和四肢。鷹爪般的五指用盡全力地撓著皮膚,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緩解痛楚。不到片刻,阿九整個人便開膛破肚,血肉模糊,有幾截腸子甚至還從腹部漏了出來。
聚在護城河邊上的人群一陣嘩然,仿佛怕被傳染一般,驚慌失措著連連退後。
這景象實在太過詭異,連高坐城牆上穩如泰山的城主,都被震得身形一顫。
“天譴——這是天譴!”張大夫忍不住痛心疾首地吼道。
“阿九,你怎麼了?阿九!你看看我!”空氣中飄散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遠清哭喊著,拚命地拍打著叮叮作響的牢籠,狠狠地咬著自己的下唇才能阻止洶湧而至的淚水。
痛苦萬分的人聞言真的回頭望了他一眼。隻那最後一眼,阿九的眼神中散去了所有偽裝出的痛楚,十分平靜,然而卻遙遠到仿佛隔著千山萬水。
他頂著鮮血淋漓的臉,張開嘴輕聲地說了幾個字,然後身子一歪,像個斷線的風箏一般,直直地落進了湍急的護城河裏。
四周是嘈雜的人聲,遠清聽不分明,隻是遠遠看見了他的口型,卻明白了。
阿九說:好好活著。
那年的臘月初十到來年的臘月初十,好似天空也在悼念著什麼一般,整整下了一整年的雨——似乎把以後日子裏的雨水都下完了。
事實也是如此。因為自打那以後,天空中再也沒有落下過一滴雨水。
不會下雨了,以後都不會下雨了。
每天都有來自地獄的怒火,將整座城市燃燒殆盡。
又有遠古的龍吟驅使著化為走屍的人們一步一步在護城河冰涼的河水中溺死自己,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城中的百姓妄想著長生不老,他們也確實長生不老了。
所有人都無法離開無法死去,每日重複著臘月初八這日的事情,在虛無縹緲的希冀裏渾渾噩噩。
這是活的煉獄。
唯一能出城的隻有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大夫。濟民堂的張大夫在舉家搬離的時候,歎著氣告訴自己懵懂的小孫子,這是神龍的詛咒,是愚昧無知引發的天譴。
後來有人給這座死城取了個名字——歲月未侵之城。
“所以——你因為一個人的死殺了整座城的百姓?”柳孤燈心下大駭,遲疑著望向一身黑鬥篷包得緊密的瘦弱男子。
謝宴思忖片刻,輕聲道:“阿九不會希望你帶著仇恨活著。”
聞言,遠清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低聲笑了笑。他的笑聲粗糲沙啞,仿佛指甲刮在了石頭上一般讓人毛骨悚然:“阿九死了,我如何活得下去?所以我就屠了整座城的人,要他們全部為我們陪葬。”
“刷——”宵練出鞘,一道劍光迎麵而來,謝宴揮過白虹,反應敏捷地擋在了遠清麵前。
“謝宴,你讓開。隻要他灰飛煙滅了,這座城也就——”似乎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到了,簡素虞忽然住了口。
“天啊,他的臉——”月黃昏忍不住驚呼一聲。
宵練的劍招被謝宴擋了下來,然而帶起的凜冽風勢卻直直地削開了遠清麵上的冪籬——露出一顆枯黃的頭骨。
“別看!”遠清殺氣騰騰地吼了一句。見蒲新酒也望了過來,遠清手忙腳亂地遮擋住不小心顯露出來的白骨,原本的殺氣轉化為哀求,“不要……看……”
一直沒有出聲的溫無垂下頭顱,默默地擋在遠清麵前,擋住了眾人的一幹視線,冷冷道:“阿九拙劣的演技根本無法阻止貪婪的人對於長生不老的追求——當時在場所有的年輕男子在阿九假裝發狂跳河自盡後,一齊立下生死狀,他們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妄圖延年益壽成仙成神。最後更是為了防止他生出怨靈,把他化為白骨的四肢和軀幹封印在了三江城的四個角落與城主府,讓他永世也無法超生。”
此言一出,滿座俱驚。
所以有的時候,人心遠比妖魔鬼怪更可怕。
“上至半入土的老人,下至嗷嗷待哺的嬰兒,隻要是屋子前係上了紅綢帶的人家,他們每個人都有份。”遠清帶著深切的恨意,冷聲道,“既然他們想要無盡的壽命,那我就成全他們。從那以後,三江城的百姓將在日出而作,日落則被魔龍遺孤的怒火灼燒靈魂,化為走屍在護城河裏溺死自己,就像阿九死的時候一樣。”
“遠清。”蒲新酒忽然輕聲喚了一句。當他開口的時候,所有人都十分有默契地沉默了下來。
聽到他的呼喚,遠清的身體幾不可見地顫了顫,雙手緊握成拳。
“你是不是活得一點也不好?”蒲新酒摩挲著脖子上的龍鱗,不禁紅了眼圈,他一改往日的不耐,柔下調子,“你這個樣子,他看到要心疼死了。”
客棧裏突然傳出一陣壓抑的抽泣聲,混雜著骨頭相互摩擦的哭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在靜謐的深夜裏顯得尤為哀傷。
過了許久,蒲新酒拉著遠清的手,就像年幼時那般,緩緩消失在夜幕中。
謝宴望著他們的背影,伸出手拍了下溫無的肩膀,問道:“新酒真是阿九的轉世?我真的想象不出來他那個個性,會護著一個人護到死啊。”
“還用問嗎?”柳孤燈似乎也是受了極大的震撼,他抬起手偷偷抹去了眼裏濕潤,“新酒身上的龍鱗不該是最好的證明嗎?”
“那是遠清留下來的頭發吧。”月黃昏附和道。
沒有理會他們的感慨,溫無忽然無厘頭地冒出一句,些許悵然:“所以長生到底有什麼好的……”
“道長,”簡素虞忽然開口,叫住他轉身離開的身影,“萬物隨心即為道,不必拘泥於壽命。”
“溫無!”還沒等溫無咀嚼完簡素虞話裏的深意,謝宴也叫住了他,“溫道長,我——”
“謝宴,三江城的事情已了,我要找到的其中一人也已經找到。”溫無卻徑直打斷了他的話,平靜道,“再過幾日我便走了,你——保重。”
這道別也太匆忙了吧。謝宴訝然,還沒來及多問幾句,就見到風一般的道人早已一個瞬移,不見蹤影。
“他要找的人是誰?”柳孤燈多嘴問了一句。
月黃昏坐下來,涼涼地望了一眼過來,沒好氣道:“還用問嗎?你見溫道長喊過之中除了謝宴之外的人嗎?”
柳孤燈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他要找的人是謝宴?”
無心理會他們的沒有營養的交談,簡素虞揉了揉眉心,轉身向樓上走去。
“師兄你該不會誤會了什麼吧?”謝宴也追了上去,嚷道,“師兄你聽我解釋啊!我跟溫無真的不是很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