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我的遺憾與你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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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能有多少情>>衍生篇《我的遺憾與你有關》4
梵菲
出了醫院主樓門口,之樂往旁邊的副樓走去。
他知道副樓的一間儀器室,連接著主樓的3號診室,中間隻隔著一扇形同虛設的門。那扇門的鎖,從開始到現在,就一直沒有修好過。
之樂趁走廊的人不注意,悄悄進了儀器室。他輕輕地開了連接著3號診室的門,看到剛好幾架醫院的白簾把這扇門遮擋了起來。之樂直接進了診室,放輕呼吸,從簾子與簾子之間的空隙窺視著裏麵的一舉一動。
文傑的聲音最先響起。
“來,到這躺椅上,睡下去吧。放鬆。跟之前一樣,聊聊天就好。”
光聽話的躺在跟前的躺椅上。目光無焦距地看著屋頂。文傑則拉過來一張椅子,坐在他旁邊。
之樂看了看光。他的臉比上次見的時候更加白,那是長期不見天日的白,白的已經有點過分。幽幽的一雙眼睛像是黑洞,你不知道裏麵有什麼,或者什麼都沒有。上麵是翕動著的長長睫毛,眨眼時像是兩把擺動的扇子。高挺的鼻子,不見血色卻依然飽滿的雙唇。輪廓分明。不得不說,光有著一張好看的臉。精致的五官,配上一張被心魔折磨得病懨懨臉。沒有一絲活氣。這樣的臉,能激發人想要愛護他,也能激發人,想要毀了他。
“這個星期過的怎樣?有什麼有趣的嗎?”文傑的聲音特別的清爽,他在用一種跟老朋友聊天的感覺跟麵前的人說話。
房間裏沉默了一下。
一把氣若遊絲的聲音響起來,“沒。都一樣。”
“那你工作呢?工作順利嗎?”
“我沒有睡覺,一直畫圖紙。畫完了。”
“哦?”文傑音調提高了一下,“不睡覺不行哦。怎麼不睡覺呢?”
光轉過頭看著文傑,幽幽的說,“因為你悄悄地給我換了藥。沒有藥,我睡不著。”
文傑臉上是難以掩飾的震驚。之樂也不禁皺眉。他對藥的依賴性,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你以為我不知道。我都知道。”光的目光從文傑的臉上挪開,回到了屋頂。
文傑有點無奈。“藥是有副作用的。長期服用,會影響你的記憶力,你的判斷力。”
“沒有。”光搖搖頭,“我還是記得很清楚。如果我不記得了,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那你的痛苦能跟我說一下嗎?我願意做你傾訴對象。”文傑真誠的說。當然,這種真誠,來自於職業操守。
光閉上眼睛,身體微微地蜷曲著,轉過身去。他背對著文傑。拒絕回答。這是他保護自己的姿勢。
文傑知道。文傑繼續哄誘著。
“要不我們說說你的工作。我記得你是個出名的建築設計師。你跟你們的團隊合作愉快嗎?”
光有點痛苦地把身體縮得更加緊一下,“我不需要團隊,我隻要自己一個人。他們都背地裏說我孤僻乖戾,我知道。我都知道。沒關係,我老板也不在乎。因為我可以自己一個人畫圖紙。自己一個人。”
文傑已經有點沒有辦法了,“說說你的生活。你的朋友鄰居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我要搬家了。我又要搬家了。”
“怎麼回事呢?”文傑問。
“沒有了藥。我晚上做噩夢。鄰居嚇到了。讓房東趕我走。”
文傑這是徹底沒話說了,他其實不想說話,對著這個病人,實在是太打擊他。
光的聲音又輕飄飄地響起。“我有點累。”
文傑點點頭,“要不你在這裏睡一下?這裏很安全。你可以放心睡一下。”
“嗯。”光輕輕地應了一下,他放鬆的躺平身子,不消一會兒,他便呼吸平和地睡過去了。
盯著光看了一會,確定他睡過去了,文傑才不可抑製的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真他媽的難搞啊!文傑在心裏咒罵一句。
文傑從椅子上站起來,回到桌子上想要記錄這次的複診情況,才赫然發現自己忘了帶檔案。他調好鬧鍾,把鬧鍾放在躺椅邊跟上的茶幾。鬧鍾響起的時候,光會醒,自己也會回到這個辦公室。
文傑出去,跟外麵的護士交代了幾句,然後門就關上了。
確定文傑走遠了,之樂才從簾子後麵走出來。
他腳步輕輕的靠近光,坐在了文傑剛才坐著的椅子上,看著光。
他看著光著側臉。那是他從來沒有看過的一麵。現在的光,就像一張浸在水裏的紙,一戳就破,一扯就碎。
記憶裏,之樂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麼脆弱過。
光總是頤指氣使,高高在上,勾一勾手指,他哥就會像巴哈狗一樣跑過去。
光眉頭一皺,他哥就會惶惶不可終日,費盡心思要討他歡喜。
光說一句話,他哥就會馬不停蹄,上山下海。
他哥就差把光供上神壇了。
之樂彎腰,慢慢地靠近光,他近距離看著光,認真地,猶如驗屍官檢查這一具屍體。
仿佛感覺到什麼,光平和的呼吸突然急速起來。他用力地呼吸著。眼角湧出了淚水。
他呢喃著,“信……之信……”
之樂沒有動彈,他冷眼看著光不斷湧出來的淚水。
“之信……不要……不要放棄我……我們可以好好地,可以的……”淚水打濕了光的發鬢,他的夢囈,傷心欲絕。
之樂覺得諷刺。或許,人都是這樣。當你在雲層呼風喚雨的時候,絕對不會去想有哪一天你會在汙泥中落魄卑賤。
之樂視線轉移,由光好看的臉龐,到急速消瘦後身軀,再回到脖子上跳動的靜脈,然後是光微微打開的衣領。
他身上,到底有怎麼樣的傷痕。
他很想看看。
那也是他記憶中一段黑暗和不願回顧的曆史。
他伸出手,輕輕地,輕輕地,一顆一顆地解開光襯衫的紐扣。然後,再輕輕的,輕輕的,把襯衫往兩邊拉開。
之樂整個人僵住了。
疤痕,就好像一窩劇毒的蜈蚣那樣,盤踞在他白皙的胸膛。他右邊的**有明顯的孔洞,左邊的胸口一條疤痕如靈蛇一樣延伸到腰際。
這疤痕到底有多長?
之樂順著疤痕的方向,一邊撥弄著衣服,目光一邊往光的左側腰看去。
突然,他的手被用力壓住。之樂一驚,猛然回頭看著光。發現光還是閉著眼睛。但他眼皮下,眼珠不斷轉動。眉頭緊皺。眉心汗珠不斷地冒出。
他那是不安躁動的狀態。
“為什麼……為什麼放棄我……之信……之信,不要……不要……回來,不要走……不要留下我……回來……”
光的頭不安地左右擺動著,他越來越用力地抓住之樂的光,眼淚流的越來越凶。
之樂沒有想到會突然有這麼一出,一下子也是無措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目光在房間來回掃射,尋找著解救方法。
同一時間,他意識到有件更加嚴峻的事情。台麵上的鬧鍾指向了五點零五分。
五點十五分,醫院就到下班時間。鬧鍾就會響起。光會醒來。文傑到會到這個辦公室。到時候他會無所遁形。如果他現在強行抽手,光躁動起來,驚動外麵的護士,結果可能會更加糟糕。
他腦袋急速思索想方案,同時感受到光把他的手抓得越來越緊。
光越來越不安,夢囈著,哭著開始有點喘氣。
突然,之樂的目光停留了在鬧鍾旁邊的一件擺件上--牛頓擺球。
催眠!
這個詞突然冒進之樂的腦海。沒時間考慮了,不管成不成功,他隻能賭一把了。
“光。”他盡他最大能力地溫柔地吐一個字。模仿著之信的語氣。他接著說,“光。聽到嗎?我是之信。”
“之信…是之信。”光似乎平和一點。但他依然不安地,緊緊地抓住之樂的手。
“對。是我。之信。”之樂溫柔的語氣,帶著別樣的魔力,“光。你怎麼還在睡覺。現在是下午第二節課。老師快來了。”
回憶如巨浪鋪天蓋地撲過來。之樂的聲音猶如一隻無形的手,牽引著光走過了一道黑暗長長的時間隧道,他真的看到了之信。
“之信…之信!不要走!不要留下我!”
“說什麼呢。我在這兒呢。光。我這這兒呢。”他安撫著光,“你怎麼了?我不是就是坐在你旁邊嗎?我們是同桌。你想起來了嗎?”
“同桌…同桌……是,我們是同桌。”
————
那年的夏天,一個明媚的下午,一個有著郎朗讀書聲的校園內,一個高二的教室裏麵,兩張連在一起的學生桌,坐著一個憨厚老實,一個相貌精致的高中生。
憨厚的高中生用筆敲敲同桌的桌麵,催促著。“還睡啊?不要睡了!老師快來了!”
好看的男生不耐放的擺擺手,繼續趴在桌麵上。“不要煩我!最討厭聽她的課了!她的課我不聽也會!”
憨厚的男生繼續提醒,“別說我不提醒你啊,你的作業還沒做的。到時候老師來檢查,你死定了!”
好看的男生直接發飆,“魯之信你不知道幫我做啊!這碎碎念的不覺得自己雞婆嗎?”
然後一本作業本往一個名叫魯之信的男生桌麵上甩過去。
————
那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光。那是刻畫在光心中,無法磨滅的幸福時光。那時候他們什麼都沒有,沒有名和利,也不會追名逐利。隻有最真誠最純真的愛護和寵溺,和最任性最放肆的揮霍和傲慢。
之樂也知道。他對他哥哥的一切了如指掌。所以,他哥跟光發生的一切,他也清楚得洞若觀火。
畫麵走遠,之樂的聲音再次響起。
“對啊。我們是同桌。”之樂停頓一下,他更加靠近光的耳邊,仿佛這樣,他聲音中的魔力就能直接進入他的腦袋。“光。老師快來了。你放手。我幫你把作業做完。不然你要挨罵了。”
光明顯平靜下來了。他繼續呢喃著,帶著一點點厭惡。“我討厭她的課。她真的是個死三八。”
“對。我也討厭他。”之樂順著光的話接下去。雙眼卻目不轉睛地看著茶幾上鬧鍾的秒針。
還有一分鍾!
“可是她是班主任啊。有什麼辦法呢?來。放手。讓我趕緊幫你把作業做完。”之樂極盡所能地遊說著。
“不。”光搖搖頭。“放手了你就要走。我再也不放手了。再也不放了。”
四十秒!
之樂整張臉繃緊著,額頭微細的汗珠冒了出來。語氣卻還保持的款款動人的溫柔。“說什麼呢。我怎麼會走呢?忘記了嗎?昨天我一直跟著你,你還嫌我煩呢。我會一直跟著你的。一直跟著。你再煩我,我也不走。”
“真的?!”光的語氣飄了起來。他的嘴角上揚,帶著喜出望外的喜悅。
“對。真的。我再也不走。來。放開手。我趕緊把作業做完。”
二十五秒!
光似乎被說動了。他的手緩緩地放鬆。施壓在之樂手背上的力道一點一點的褪去。
最後十秒。門外已經傳來文傑的腳步聲和跟護士打招呼的講話聲。
之樂迅速把手抽離,敏捷地閃到簾子後麵。
同一時間,鬧鍾和開門聲同時響起。
光猛地睜開雙眼,整個人跳了起來。他首先焦急地環顧四周尋找著什麼,然後看著自己身上敞開著的襯衫,驚恐地看著站在門口的文傑。
文傑也是被他這陣勢嚇到了,站在門口不敢進去。
“我…我剛到。我沒什麼都沒做!”文傑結巴著解釋到。
然而光好像根本沒有聽到那樣,輕輕轉身背對著文傑。他摸摸自己的胸膛,摸摸自己的手心。那是殘留的溫度。
他把手掌輕輕地覆上自己的臉,感受著他殘留的溫度和氣味。
“之信……”
他再一次輕輕地呼喚著。
簾子後的之樂,也輕輕地,用指腹,劃過自己的手心。
光的手,很冷。
這是他此刻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