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房的人多了，老師的精氣神也起來了，連莫智廉這個一肚子怨氣的老先生也有了盼頭：管你國舅爺和丞相怎麼鬥，不給老夫複官又怎樣？你們的兒子，侄子，不都要恭恭敬敬地叫老夫一聲老師嗎？
    裴玉亭的二伯裴正恩任中書令，俗稱右相；越奕辰的爹越啟華統管門下省，人稱左相。左右丞相曆代都是針尖對麥芒，到了裴越二人這兒，更加水火不容。
    這兩人鬥得厲害了，以致部分政令都不能通達，百官身處夾縫，苦不堪言，永康帝就勢設置內閣，點了翰林院五名學士入內閣，以郭謙為首，協助處理政務，分薄了中書和門下的部分權柄，兩人這才有所收斂。
    莫老先生昂首邁入上書房，八個高矮不一的蘿卜頭，聲音倒是整整齊齊：“莫師好！”
    “咳，”莫老先生清了清嗓子，“爾等今日有幸入上書房讀書，當知少年辛苦終事成，莫向光明惰寸功，別辜負了陛下的一番心意。”
    眾人齊聲應諾。
    老先生頷首示意他們坐下，取了一份課程表出來，親手貼在牆上。
    教導廣平公主的時候，沒有如皇子那般嚴格，課業比較鬆散，老師們也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可今時不同往日，上書房就該有上書房的樣子。
    每日辰時讀經史，一個時辰後休息一刻鍾，之後是策論。巳時末，策論課結束，又休息一刻鍾，習實務或雜學。
    經史策論由莫智廉和裴玉書主講，再有翰林院的其他學士輪流講習。安朝的翰林院主要就是個做學問的地方，編撰文書，校對古籍，與人授課，於重大場合賦文作詩，做官樣文章等等，到上書房授課，也算職責所在了。
    實務和雜學，楚怡寧最是喜歡，或由各部官員講授相關職司，大概了解各部門的運作情況，或有太常鴻臚來教導各式禮儀，介紹各地風土人情，還可以學習外族語言，以及算學手工等等，各憑喜好，小班教學，算是選修課。時間也不長，每次半個時辰，上完就可以午休了。
    下午的騎射課，依然是申時開始，原先隻楚怡寧和楚樂，一個老師足矣，現在又增加兩位老師，男女分開上課，酉初結束。
    上課的時長與先前相比，隻上午增加了一個時辰，但課後的作業將會多許多，所以晚間回去也不得清閑。
    正式開始上課，莫老先生把學生們按學習進度分了兩個班。楚怡寧、裴玉亭、許維恒、朱靖宇，顏韻雯幾個年紀大些的，在家裏讀了不少書的一個班，正常教經史，為二班；楚樂、越奕辰、方悅妤這幾個或年紀小或之前沒注重文化教育的一個班，得先好好啟蒙，為一班。
    於是，八人的座位又重新排了，楚怡寧五個坐在左邊，楚怡寧挪到越奕辰的座位，顏韻雯坐了許維恒的座位。朱靖宇與裴玉亭不動，許維恒坐到了第三排。右邊，楚樂坐了靠中間過道的第一排，方悅妤臨窗而坐，越奕辰獨個兒坐在第二排。
    怎麼說楚怡寧和楚樂都是姓楚，被老師重點關照，都坐在第一排的中間位置。
    教導少年班，莫老先生尚還有為人師的感覺，輪到啟蒙班，就要掉胡子了。楚樂是個蹦單字兒的，處了這麼多天，勉強算是習慣了，可還有個越奕辰，那是混世魔王啊！
    莫老先生帶他們念書，越奕辰就扯前排楚樂的頭發，他一直記著楚樂，如今楚樂就在前麵觸手可及的地方，又怎會放過。
    莫老先生要他們練字，越奕辰就在紙上亂塗，甚至幹脆畫在楚樂背上。
    莫老先生那個氣哦，臭小子自己不學就算了，還要影響他人！內心深處又有點小幸災樂禍，看你國舅爺能吧，小兒子還不是個惹是生非的紈絝？
    看越奕辰又欺負楚樂，楚怡寧臉上不大好看，一個是舅舅的兒子，一個是姑姑的女兒，她就是對熊孩子過敏，更樂意疼楚樂一些。隻課堂上輪不到她去管教，自有先生主持公道。
    甭管心裏怎麼想，為人師表，莫老先生還是拿出了老師的範兒，拿起戒尺，打了越奕辰作亂的那隻手，力道不清，三下打完，越奕辰手心已是紅了。
    “課堂之上，不聽先生教導，又騷擾他人，罰站半個時辰。”到底顧忌年紀還小，不敢罰得太重，初次犯錯，先站半個時辰吧。
    越奕辰捧著自己的手，直往手心裏吹氣，疼得眼淚都出來了，這或許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挨打吧。瞪著眼睛看莫老先生，又想起許維恒才說過的，老師連皇子都敢打，而他剛剛已經領教過了，忍了忍，終究乖乖站到牆角去站著。
    沒了越奕辰搗亂，莫老先生授課總算順利了，楚樂也悄悄鬆了口氣。
    楚樂就想不明白了，自己從未招惹過他，倒是一直被他欺負，第一次見麵就用石子兒砸她，拽她頭發，今天又被拽了頭發，還被弄了一身墨水，她都未吭一聲，怎麼反而他還不依不饒了。
    熊孩子的世界，她不懂，遇到這種孩子，有時連躲都沒處躲。
    下了課，楚怡寧出上書房，到外麵找吟秋拿了楚樂的幹淨衣裳回來，帶楚樂去更衣。以前她們也都帶著衣裳備用，卻沒用上過，這次倒是沒浪費了。
    楚怡寧邊幫楚樂換衣服，邊發愁，楚樂老躲著越奕辰也不是辦法，越是不理會他，越是念念不忘，可楚樂連話都說不利索，又能怎麼辦呢？
    換好衣服，喝了點水，兩人回到課室。下課的時候，越奕辰的罰站也到時間了，這會兒已坐到自己位置上，無精打采的趴著。
    楚樂走到越奕辰身側，伸出手指點點越奕辰肩膀：“你，來。”
    越奕辰抬起頭，就看到楚樂對自己勾了勾手指，不由自主站起身，跟著楚樂往外走。
    楚怡寧目瞪口呆地看著楚樂霸氣側漏的樣子，一根手指就把越奕辰給勾走了，深刻懷疑自己之前是不是誤解了什麼。
    五月的天，外麵的太陽已有點辣，楚樂和越奕辰在院子裏的一棵白玉蘭下站定：“打，嗎？”她不知道要怎樣了結與越奕辰之間不知為何而起糾紛，或許就用男孩子之間的方式，一戰定輸贏吧？
    “打什麼？”越奕辰還沉浸在之前總不理他的女孩子終於跟他說話了的莫名心情裏，根本沒注意到楚樂比常人慢許多的語速。
    楚樂指指自己頭上經過整理仍有點散亂的頭發：“別，吵，我。”
    越奕辰頓時委屈了：“你都不理我，我問你話，都不答。”他知道自己認錯了人，想問問人家到底是誰，結果人家理都不理他就跑了。
    楚樂沒忍住翻了個白眼，誰敢湊近跟你說話哦，每次見到人就先動手，躲還來不及呢。
    “你好好跟我說話，我就不打你。”越奕辰又說，早上聽過自我介紹，知道了她叫楚樂，可她依然不跟他講話，那就繼續糾纏，瞧，現在願意理他了吧。
    “好。”楚樂應了聲，動口與動手，對她來說不定哪個更難一些，先這麼答應了。
    楚怡寧站在台階上，看樹下的兩個人狀似和氣的談了什麼，然後越奕辰就樂顛顛地跟在楚樂身後回來了，隻覺得不可思議，哪兒知道楚樂從頭到尾就說了六個字。
    暫時搞定越奕辰，楚怡寧和楚樂都放下一件心事，坐等上課。
    裴玉書步履帶風的進來了，錦衣玉帶，風度翩翩，方悅妤的眼神都亮了，裴玉亭也坐直了身子。
    裴玉書看到自家正襟危坐的堂弟滿臉傲嬌，微微頷首，又去看楚樂。剛剛莫智廉跟他提起越奕辰如何在課堂上欺負楚樂，便有些著急地過來上課了。
    還好，除了發髻有點鬆散，衣服應該是換過了。越奕辰這會兒也規規矩矩地背手坐著，沒什麼多餘的動作。
    那麼，開始上課吧。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生乎吾後，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裴某今日為諸位師，但請諸位明了，何為師，為何從師。第一課，熟讀師說，一班會誦讀，課後抄寫一遍，二班能背誦默寫，方算完成。”
    方悅妤暗暗慶幸自己被分在了一班，開始還覺得與小自己兩歲的孩子為伍有點恥辱呢。
    二班的幾個，也就朱靖宇略有壓力，其餘幾人都早就學過了，今天的課，不過小菜一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