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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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八的早朝,永康帝在朝堂上扔下一顆炸彈,要擇日選取六名三品及以上官家的子女入上書房讀書,聽好了,是子女,不是子弟。
美其名曰,上書房空著也是空著,放著大儒和高官在上書房養魚,不如給臣工個獎賞,挑選最優秀的子弟,接受最好的教育。至於挑選女孩子嘛,當然是給廣平公主作伴啦。
安朝的最高學府是國子監,彙聚了全國各地的優秀學子,求學條件自然也是不錯的,但學生多了,老師並沒有那麼多,一個班十幾二十個學生,水平參差不齊,身份背景不一,想要麵麵俱到一視同仁也是不大可能。
散朝後,幾家歡樂幾家愁。去上書房讀書,擱在往年,那的確是榮耀,也能為以後入仕打下堅實的基礎,可現在上書房連個皇子都沒有,效果就大打折扣。上書房的師資,有翰林院的大學士,有各部的高官,經史文集與實務都能兼顧,尤其是能得各部高官的指點,日後能少走許多彎路,這也是在國子監難以學到的,又著實讓人心癢。
不管臣屬們怎麼想,永康帝自己是心裏有數了,讓高達調查了些日子,有了大致的人選。這個提議出自楚怡寧,不打算浪費上書房的資源是其一,父女倆還有更長遠的考慮,仔細琢磨後,永康帝想得就更多了。
楚家孩子少,楚怡寧又聰慧能幹,永康帝樂得把她當男孩子教養,幫他分憂解愁。
這幾年,楚怡寧給他提了不少小建議,不動搖朝綱,不涉及各方利益,隻做一些細節上的調整,他處理起政事來就比從前輕鬆得多,當然,該處理的還是要處理,該頭疼的還得頭疼,隻是省了些不必要花的精力。
比如,去年楚怡寧在宣政殿玩時,看到永康帝案頭堆滿了奏折,地上還擺了一筐沒批閱的,便幫永康帝把那些奏折分類整理,請安的,請封的,要錢的,要糧的,地方上的,邊軍的……
哪些重要,得永康帝親批的;哪些不甚緊要,中書舍人可代為回複的。楚怡寧都一一貼了小紙條摘取關鍵內容,方便永康帝閱覽。
自此,永康帝終於從每天成山的奏折中有所解脫了,為了避免被人鑽空子或不甚遺漏,最後定下由三位不同立場的中書舍人先篩選一遍折子,每道經他們手的折子都得有他們的聯合簽名,經過篩選後的折子,到永康帝手邊的就沒剩多少了。
在楚怡寧的印象裏,太過勤勉的皇帝壽數都不長。永康帝是個好父親,作為一個皇帝,不說多英明,守成也是夠了,她希望永康帝能活得長久一些,就不能讓他太過操勞。
安朝富足,百姓安居樂業,最大的危機不在外,而在子嗣傳承上,如果沒有正兒八經的皇子長大成人,無論過繼宗室還是其他手段,都存在太多變數,這一點上,楚怡寧和永康帝的憂慮是一樣的。
又到晚上夜談時間,暗衛把楚怡寧送到宣政殿,高達識趣的退到門外。
“今天講到禦史台,禦史監察百官,可聞風奏事,”楚怡寧問永康帝,“如何能保證禦史沒有私心,公平奏事呢?”
永康帝搖頭:“不能,人皆有私心。”
楚怡寧又問:“那麼,禦史台意義何在?”
“自秦漢以來,禦史台監察官員,肅正綱紀並無不妥,名留青史者有之,小人不常有,何需因噎廢食?”
楚怡寧托腮一笑,望著永康帝,目光灼灼:“然而,先帝時有禦史陳廷貴,因與右相結怨,受左相指點構陷於右相,使右相於大理寺受審,雖最後查明陳廷貴所報為捕風捉影,右相出獄官複原職,但也說明此禦史不為國所用,而為左相所用。”
“如陳廷貴者少,然禦史台上至禦史大夫,下至監察禦史,各有親朋好友,各有遠近親疏,彈劾某人,跟風者有之,辯駁者有之,中立者亦有之,不就事論事,因人而異而已。”
永康帝含笑聽完楚怡寧的話,少年意氣,非黑即白:“還是那句話,人皆有私心,你我亦不例外,此人之常情。”
楚怡寧不服氣:“可這樣一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惡,萬事到了您這裏,都帶著個人觀感,您又怎麼判別其中是非真假呢?”
永康帝歎了口氣:“所以才要廣開言路,善於納諫呀。明君能知人善用,政通人和,庸主就難免被小人蒙蔽,偏聽偏信了。”
楚怡寧趴到永康帝腿上:“怡寧不想父皇被人蒙蔽,如果能有一些人,隻聽您的話,隻做您想要做的事就好了。”
永康帝沒在意楚怡寧擔心他被人蒙蔽,有庸主之嫌的話,他自己也不能保證,他所知道的天下,就是真實的天下。
“金瓦金鑾殿,皇帝看不見,出了宮,進了殿,忠奸難明辨……”楚怡寧輕輕哼著歌兒,永康帝哭笑不得。
“為了能知天下事,前朝也有帝王設置過采風使、錦衣使之類的職位,代天子遊曆天下,奏回所見所聞,最初有所成效,但機構龐大之後,人心易變,不是被地方上的官員豪紳養大了胃口,就是亂用權利製造冤假錯案,弄得民怨沸騰,終被廢止。”永康帝耐心解釋。
楚怡寧搖搖頭:“刀,能傷人,亦可傷己,沒有用好,是主人的問題,不能怨刀。”
“哈哈哈,”永康帝大笑,“乖怡寧竟然這麼有誌氣!皇家的孩子,有誌氣是好的,自大就要不得了。”
楚怡寧站起身,端端正正在永康帝麵前跪下:“父皇,請給兒臣一個機會,讓兒臣來收集天下信息,使天子不出朝堂也能知天下事。”
永康帝也坐直了身體:“怡寧,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以前楚怡寧也有獻些小計策,卻從未做過這樣的要求。
楚怡寧跪伏在地,聲音稚嫩而堅定:“兒臣知道,怡珺年齡尚幼,兒臣願為父皇分憂,不用朝廷力量,不需朝廷議定,兒臣願嚐試建一支完全屬於帝王的勢力,充當天子耳目。”
永康帝深吸一口氣:“怡寧,你也才十歲,正是女孩無憂無愁的年紀,何必這麼辛苦。”他不擔心楚怡寧誇海口,做不到,楚怡寧從小就表現出不遜於成人的智慧,許多想法讓他都歎為觀止,豁然開朗,他隻是不願女孩子太過辛苦。
聽永康帝沒有拒絕的意思,楚怡寧知道這些年自己的潛移默化起了作用,半是撒嬌半是無奈地笑:“父皇,兒臣害怕呀。”害怕後繼無人,害怕哪天失去現在的權利地位,害怕甚至連命都保不住。
永康帝心有戚戚,他也怕,良久才道:“讓高達帶你去找玄武吧,玄武是宮中暗衛統領,要人,找玄武,要錢,找高達。朕的私庫鑰匙,高達管著。”
永康帝說高達的時候,特意提高了聲音,高達在門外聽到,推門進來:“陛下,有何吩咐?”
永康帝指指跪在地上的楚怡寧:“你帶她去見玄武,有何要求,盡量滿足,著實難以決斷,再來稟朕。”
楚怡寧跟著高達走了,永康帝獨自坐在禦案後,沉思良久。
高達背著楚怡寧,在暗夜裏悄無聲息地掠過重重殿宇,隱在各處的暗衛見是高達,繼續藏著,不動聲色,巡邏的禁衛軍,卻發現不了高達的身影。
楚怡寧素來知道永康帝身邊有不少高手,是皇家多年來精心培養的,就連她身邊都有兩個暗衛,卻不知高達竟是高手中的高手,皇宮裏的秘密太多了。
迎麵的風刮得臉頰生疼,楚怡寧低下頭,把臉藏在高達背後。
當高達停下來,把楚怡寧放下,楚怡寧隻覺得腿都有點軟了。放眼打量四周,一個小小的院子,屋簷下一盞羊角風燈發出弱弱的光,平平無奇,認不出來是哪裏。
高達學了聲貓頭鷹叫,窗子打開,露出一張白胖的臉,就著微弱的燈光,楚怡寧覺得那張臉有些熟悉:“你是——來福公公?”
見到楚怡寧和高達一起出現在自己屋外,來福也有點吃驚,不過見慣了場麵的人,臉上不動聲色:“殿下。”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進屋吧。”高達率先進了來福的屋子。
“這裏是長樂宮?”楚怡寧跟著進去,長樂宮她熟,但宮人住的地方是沒來過的,認不出也正常。
“回殿下,正是長樂宮,屬下的住處。”來福躬身引著楚怡寧與高達入座,身為長樂宮的總管太監,來福的住處隻比主子們次了些。
屋裏兩張椅子,楚怡寧和高達各坐了一張,來福隻得站著,聽高達說:“陛下有令,但凡廣平公主有需要,盡量滿足,著實難以決斷,再請陛下定奪。”
“領旨。”來福躬身領旨,也不問其他。
楚怡寧好奇道:“所以,來福公公,其實就是玄武?”
“讓殿下見笑了,來福正是玄武。”來福白胖的圓臉上一團和氣,楚怡寧卻不敢再將這個總管太監小瞧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