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了白天的喧囂，晚上的長樂宮顯得格外靜謐，偌大的宮殿，隻有零星的燈火。
    楚怡寧和楚樂並排躺在床上，小聲囑咐楚樂：“宛茹姑姑是母後宮裏的老人了，辦事是極妥帖的，你不用擔心，安心住在這裏就好了，以後這裏就是你自己的地盤，長樂宮唯一的主子。”
    又說：“我看吟秋是個忠心的，宮裏的事務交給宛茹姑姑，你自己有什麼事，多跟吟秋商量，就不必事事跟宛茹姑姑說了。倘若真有什麼為難事兒，咱倆也是天天見的，告訴我，我來想辦法。”
    楚怡寧絮絮叨叨跟楚樂講了很多，原本朝陽宮那麼大，多住幾個楚樂都不是問題，可皇家的孩子懂事早，楚樂又沒爹沒娘，更要早點獨立了。
    楚樂是個聽話的孩子，自進宮進來，楚怡寧跟她說啥，她就聽啥，其實，於她而言，不論是朝陽宮，還是長樂宮，哪個地方都是陌生的，並沒有多大差別。
    守在外麵的吟秋細聽屋裏沒了聲息，悄聲進來拿起燈罩，滅了燭火。等她出去，吟冬已在門外鋪好被褥：“秋姐姐去歇息吧，今晚我來值夜。”
    吟秋點頭交代：“你晚上警醒點，長樂宮有幾年沒住主子了，公主和縣主萬一睡不安穩……”
    吟冬推著吟秋往外走：“我的好姐姐，你就早點歇吧，我都省得，來福公公也安排了小海子在外麵守著呢。”
    吟秋勉強放了心，回自己房間去睡覺了。
    長樂宮地方大，人少，宛茹姑姑、來福公公、四個一等宮女都是一人一間房，其餘兩人一間，二等與三等隻是房間擺設不一樣，都夠寬敞的，大家比楚樂早兩天住進來，都住得挺舒心。
    長樂宮由宣政殿養著，沒有其他地方的層層盤剝，一應待遇在宮裏也是拔尖的，好多人想調到長樂宮聽差，這些人都是走了不少路子才擠進長樂宮，這樣一來，各人的背景就複雜了。
    長樂宮的人忙了一天，都已漸漸進入夢鄉，晗熹宮卻依舊笑語聲聲，原來是永康帝今晚留宿晗熹宮。
    淑妃穿著一件淺碧色的家常襦裙，與永康帝對坐在榻上品酒，窗戶大開，窗外幾叢美人蕉，西府海棠亭亭如蓋。
    “凝薇今日去了長樂宮，舊地重遊感覺如何？”永康帝把玩著手裏的酒杯，目光追逐在窗紗上撲騰的飛蛾。
    淑妃仰脖飲盡杯中酒：“物是人非。”當年若非她，長樂與蘇央未必有機會結識。英國公府擺宴，嫡長公主受邀前來，隻因兩人要好，別人府中長公主可不一定賞臉。
    “長樂已經走了兩年啦。”永康帝語氣愴然，再沒人敢跟他沒大沒小了。
    “十年前長樂就不跟妾身往來了。”天之驕女的長樂成親時有多歡喜，婚後就有多絕望，把所有人都怨恨上了。這十年來，連永康帝來晗熹宮的次數都不多，今天總算跟她提起當年了。
    “樂樂從小沒有長輩疼愛教導，你若有空，多看顧下她吧。”
    “好，妾身待樂樂就像待自己孩子一樣的。”
    永康帝看了眼沙漏，站起身：“時辰不早了，安歇吧。”他現在可是按時作息的好男人。
    天光大亮，楚怡寧沒想到自己和楚樂在長樂宮住的第一晚，竟然睡得這般深沉，長樂宮的人也不敢叫醒她們，可是，上課時間馬上就要到啦！
    匆匆忙忙洗漱完，早膳也顧不得吃，悄悄包了幾塊點心就拉著楚樂往外跑，吟秋和珊瑚抱著書在後麵追。
    長樂宮新來的小太監小禮子趕上來，賠笑道：“兩位姐姐，我腿腳快，不如先把書給我去追主子，您二位可以跑慢些，慢慢跟上來。”
    吟秋和珊瑚並不經常運動，這時候已經被楚怡寧和楚樂落得遠了，楚怡寧學了幾年騎射，體力自然是好的，楚樂年紀小，卻跑得飛快，那天皇後娘家的小子都沒追到她。
    不得已，吟秋和珊瑚各自把書袋交給小禮子，就見他一溜煙跑了，留下兩人吃灰，認命的慢慢追上去，真是要了老命喂。
    楚怡寧和楚樂剛在座位上坐好，裴玉書就踱著步子慢吞吞地進來了。
    “咦？”楚怡寧小小地驚訝了一下，平日每天的第一堂課都是莫老先生來上的。
    “莫老身體不適，昨日委托我今日代課。”裴玉書解釋，一身繡著銀色暗紋的白袍，俊美儒雅。
    在越承業橫空出世前，安朝曆代的丞相幾乎被裴家包攬，裴家可謂是安朝的第一世家。好不容易等到越承業不在了，國舅爺越啟華也不是省油的燈，盡管如今丞相的位置由裴玉書的叔父裴正恩坐著，權柄卻大不如以前，再加上裴家沒有出身尊貴的女子進宮，隻一個庶女在宮裏做著小小的貴人，在宮裏也說不上話。
    楚怡寧是越皇後所出，裴玉書教了幾年也不怎麼用心，反而對寡言少語的楚樂頗有興趣，時常逗弄，讓楚怡寧不由感歎，原來裴先生不止是隻有顏的。
    裴玉書照常講課，楚怡寧聽不進，楚樂聽不懂。講完楚怡寧的課，留了作業，又給楚樂講。
    裴玉書聲音朗朗：“曹衝生五六歲，智意所及，有若成人。時孫權曾致巨象，太祖欲知其斤重，訪之群下，鹹莫能出其理。衝曰：“置象於船上，刻其水痕所至。稱物以載之，則校可知矣。複稱他物，則象重可知也。”太祖大悅，即施行焉。”
    楚怡寧覺得差別待遇實在太大，裴玉書給她講的課總算那般枯燥乏味，卻每天必給楚樂講一個故事，不比不知道，一比不想要。
    “曹衝六歲時已有成人的智慧，安平，你呢，兩歲麼？”裴玉書又在逗弄楚樂了，真是好毒舌，嘲笑楚樂說話的水平跟兩歲孩子一樣。雖然是事實，也太傷人了。還好楚樂智力不是兩歲孩子。
    “五。”楚樂一本正經表示，自己是五歲。
    “別掙紮了，你六歲也就差三兩個月。”
    “……”楚怡寧震驚了，裴玉書怎會知道無人關注的楚樂是幾月生？好像又觸摸到了什麼秘密。
    楚怡寧這一驚訝不要緊，藏在衣袖裏的點心卻不小心滾落出來。上書房規矩重，這麼多年還沒人敢往上書房帶吃的，楚怡寧今天不得已，也是第一次，自己挨餓沒關係，楚樂還小。
    裴玉書沉了臉色，楚樂見狀趕緊跑過去把點心連著帕子小心翼翼地捧起來，捂在肚子上，瞅著裴玉書：“餓。”
    楚樂肚子適時地叫了幾聲，她早上一起來肚子就餓了，可是沒有時間吃，沒想到姐姐竟然悄悄帶了吃的，一看到吃的，她的肚子就忍不住了。
    看著楚樂的動作，裴玉書臉色緩和了些，問：“沒吃飯嗎？”
    “沒。”楚樂護著點心說。
    “三個字以上。”裴玉書低頭看著楚樂。
    楚樂憋了半天，臉都漲紅了，才終於說出口：“我，想，吃，飯！”
    裴玉書滿意地笑了一下，又迅速擺出嚴肅臉：“你倆速去更衣，下不為例。”
    楚樂一臉懵懂，她衣服又沒髒，為什麼要去更衣？楚怡寧拉起呆萌的楚樂，快步出了課室，她也餓得有點低血糖了。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消失在門口，裴玉書看著她們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楚怡寧和楚樂在側間分著把點心吃了，自然是不管飽的，隻能哄騙一下肚子。抹幹淨嘴，若無其事的出來，繼續上課。
    終於熬到下課，姐妹倆已是神情懨懨，餓得無力。
    出了上書房，看到珊瑚和吟秋，楚怡寧端出公主架子：“今日之事，念在你們是初犯，不予處罰，但日後必須牢記，隻要我們在上書房上課一天，就得按時起床，準時上課，不論寒暑，不可遲到。”
    早上時間來不及，這會兒必須要跟她們說清楚，不然下次，朝陽宮的人知道規矩，長樂宮可就不一定了。
    珊瑚和吟秋誠惶誠恐地請罪，她們隻是見主子睡得香，不忍叫醒，卻不知後果這般嚴重。楚怡寧之前從未晚起過，以致珊瑚也不知道這一點。
    楚怡寧擺擺手：“下次記住吧。”她可不想再挨餓了，又問吟秋：“下午上課的時辰可記住了？”
    “奴婢記住了。”有了這次教訓，吟秋哪敢記不住。
    楚怡寧和楚樂同行了一段路，各自分開，一個回朝陽宮，一個回長樂宮。
    吟秋和小禮子跟在楚樂身後，看楚樂邊走邊把一顆石子兒踢了一路，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