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歸去來。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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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陳情早早就起來梳妝,一邊梳理著自己的頭發,一邊從鏡子裏看著門扉,門大開著就像在等誰進來一樣。
    鏡中門框裏的庭院還是同往常那樣,一棵參天的老梧桐,帶著點潮氣的石椅板凳,歲月不會更迭的樣子。
    陳老爺也起了個大早,在下人的伺候下換好了朝服。因為不能誤了早朝,隻能在屋裏等轎子的時候順便等等舒晗和所謂的‘白玉’。
    這時天才蒙蒙亮,露水打在身上還有些涼。
    陳府中管事的老仆人打開大門往門外張望,隻見府外兩隻石獅子上各坐了一人,老仆走去趕那兩頑劣之徒,先去驅趕離他近的人:
    “走走走,別坐在這,坐在別人鎮宅的石獅上是要倒黴的。”
    那石獅子上的小少年困得還在打盹,他的樣子倒是讓老仆人覺得在哪裏見過似的,小少年迷迷糊糊睜開眼,被石獅後藏著的少年拽了下來,那少年一露麵,那老仆心咯噔一跳,停在了那裏。
    “微華,別學舒晗,快下來。”少年將比他小,但似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少年舉著胳肢窩將他叉起。
    那老仆目瞪口呆,提腿就要去告訴陳尚書這驚人的消息,一扭頭不可忽視的看見這清晨氤氳的晨霧中那一抹亮紅,是一女子還翹著腿,倚靠著石獅子腦袋上的窩,神色自若地看著他,仿佛這石獅子是她家的一樣。
    她靴上的銀飾隨著她翹腿抖動發出了叮叮的幾聲脆響,因是清晨,四下無人聲,便格外的幽深空靈。
    老仆第一眼沒認出來是舒晗,實話說,他根本不相信眼前的女子是舒晗,若不是舒晗有個跟屁蟲阿謝正蹲在石獅子下麵,口口聲聲叫著小姐,這才讓老仆認出了石獅上的紅衣少女是誰。
    轎夫還未來,但老仆也出去太久了,察覺到異樣的陳尚書便迎門去,隻看見大門外迷霧重重,比別處都更重些,一位紅衣妙齡傾城貌的少女忽隱忽現,始終不準備走出迷霧。
    迷霧中的老仆引著一人走出來,他身高八尺,一表人才,就算放在隔壁老來串門炫耀自己兒子的卜老將軍的兒子卜湛徽麵前,也毫不遜色。
    且他麵相親和,絲毫沒有卜家孩子的戾氣,陳尚書都不由得滿意地捋起了胡子來。
    “十多年來多虧陳尚書關懷,白玉方能苟活於世,請受小生一拜。”說著白玉深深地彎下腰,陳尚書對他的談吐也很是滿意,連忙去扶他,好好地打量了一翻,“好好好,這模樣也好!身體也結實!”
    轎夫在門口催促,陳尚書就讓老仆先收拾一間廂房,讓白玉先安置下來。
    一直讓白玉打擾舒晗也不是個好事,陳尚書還想叫舒晗進來時,可舒晗早沒了身影。
    我左手抓著一個右手揪著一個,將這兩個問題兒童親手送進書堂去。尤其這個微葉,每次去書堂前都要到我屋裏磨蹭半天,今次押著也得把他直接押去,磨蹭個屁磨蹭!
    寒門子弟你不靠讀書哪能改寫自己的與他人生來的差距?
    微生亦想得比較遠,微葉不適合留在她身邊當個下人,他腦子聰明,躋身仕途是遲早的事。
    他有那見風使舵的眼力勁,就算是宦海沉浮想必他也能夠乘風破浪。
    命令完阿謝將那兩孩子丟進書院去,我就在門口候著阿謝出來一塊回家。
    可能是起得太早了,書院裏除了教書先生的小書童在備著先生一會要用的書卷戒尺外,連個鬼影都沒有。
    站在書堂門外欞星門下,楊柳樹在書堂牆上留下斑駁的影子,柳絮紛飛,惹得人鼻子癢癢,不一會微生亦便紅了眼眶,忍耐著不打噴嚏。
    此處似江南水鄉一般,望進大門內就有一汪月牙泮池,紅牆環繞著它,使得書堂與周圍格格不入。
    我從前也在一個很像這學堂的地方,等著厭襲提著書出來,聽他說這一天先生都說了些什麼,學堂上的同窗又偷偷做了什麼小動作,傳了什麼小紙條。
    彼時最喜歡的,是可以牽著他的手一塊回家,說著有趣的事,仿佛一整天我都陪著他一起度過。而不是獨自一人對著五六碗苦得讓人落淚的藥湯。
    有一紫衣的少年才晨練歸來,望見欞星門下有一少女朝內張望,以為是望而卻步,但想要進去讀書的某大戶人家的千金,便上前搭話:
    “這位小姐,我是此處的教書先生,若你想讀書,不妨進去……”
    微生亦突然被搭話,先是警覺,回頭看了說話那人茫然了一瞬間,脫口而出:
    “你哪位?”
    他們麵麵相覷,那紫衣少年的麵容也不似先前般明朗了。
    嘴角抽了抽,微生亦方才那句話仿佛是對他的侮辱,是想說他和顏悅色的模樣跟換了個人似的讓她都認不出來了嗎!?
    “舒晗,我警告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卜湛徽咬牙切齒的說話態度,讓我一下把眼前方才還文質彬彬的翩翩少年,跟那個與舒晗有些不共戴天之仇的卜湛徽對應了起來。
    我一挑眉,心想這小子是送上門來找罵的?
    “一看卜二公子周身貴氣逼人,不落俗套的紫衣竟能穿出這般貴婦氣質,有此等穿什麼什麼慫的能耐,京城中除卻你,也沒幾個人吧?”
    如我所料,卜湛徽起了個大早,晨練約摸有一個時辰,正是腦子轉不太過來的時候,一時間隻能幹瞪著我,長了嘴幾度想罵人,硬生生被他所謂教書育人為人師表的塵俗觀念給克製住了。
    微生亦獨獨不會料到,卜湛徽其實幾度開口,是想問退親書一事。可不知道為什麼,話到嘴邊,他突然覺得害怕。
    眼前的舒晗,可能會順水推舟,或者說,堅持要退親。她不會像以前一樣縱容他,不會像以前一樣,不管他說什麼,都絕不放棄他。
    微生亦絲毫沒有察覺,之前那些退親的草稿不翼而飛,她想著大概是微葉跟白玉吵架的時候不知道丟哪裏去了。
    卜湛徽卻猜不透阿謝有沒有把他撕了退親書的事告訴舒晗,若是沒有,她怎麼會特地來書院。既然她來了,那便肯定是要來數落他的。
    正巧微生亦想著卜湛徽這小子打扮得這麼花枝招展的大概是準備授完課去找樂之遙嘮嗑吧?於是朝著他,做出了一副我都懂的表情,訕笑著,卻一句話不說。
    卜湛徽一開始還能忍著,越想覺得舒晗簡直是蹬鼻子上臉,她明知道他之所以穿這件紫衣都是因為她那番話,才讓卜老爺子逼他穿這些他平日碰都不會碰的顏色。
    卜湛徽隱忍幾分,歎了口氣,開口聲音很是無奈的樣子,問道:“要進去看看麼。”
    微生亦覺得自己耳朵聾了,書堂有什麼看的?不,應該說,卜二公子呆的書堂有什麼好看的!?
    就在卜湛徽覺得她要回絕的時候,舒晗卻笑意盈盈的應了下來:“好啊。”
    我倒要看看你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到底平日對舒晗如何,落水一事你卜湛徽是否真如你所說的清白。
    學子們陸陸續續地來了,其他教書先生也來了,與卜湛徽交流了起來,隻是眼神一直往舒晗身上挪去。
    著實是好奇卜湛徽這位先生身後淺笑帶梨渦的女子是誰,看著著實溫柔如沐春風般和煦。
    但卜湛徽當她是空氣,沒有開口介紹的打算,微生亦也樂得如此,省得以後路上偶遇這些人還得打招呼。
    直到一聲銅鍾敲響,厚重而綿長的聲音讓他們紛紛靜了下來,卜湛徽的神色也收斂了,不再是方才閑談時的親和,而是微生亦第一次見他時的神色。
    嚴肅不可一世,手握書卷,談吐之間,文雅內斂。
    書院裏栽的鳳尾竹都甘願為他做陪,書堂中的學子都被他的聲音吸引,被他講解的孔孟之道所開導著。
    他負手在學堂間來回踱步,超然於物外,舒晗難得地沒有影響他講學,雖說視線還是膠著在他身上,不過正是這視線,著實讓他舒心不少,講得越發忘乎所以,到後麵就連舒晗也在的這件事忘了。
    白衣公子的名號大概,是從書院裏叫開的吧。看著他捧著書,他臉上那笑意或許連他自己也不曾察覺,這才是風度翩翩的白衣公子。微生亦稍微理解了一點。
    微葉卻難得的走神了,原先他一直覺得卜湛徽說的是幾位先生中,最容易理解且能夠讓人融會貫通的。
    可當他看見舒晗坐在先生桌椅後的那欄杆上,還踢著腿。雖然看起來活潑勁也真是遏製不住,她與卜湛徽在微葉的視線裏,那敢情,當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心中酸澀之感讓微葉略感詫異,舒晗於他兄弟二人,有知遇之恩。若不是舒晗,他有生之年怕是再無可能踏進書院,而微華更是與之無緣。
    微葉捂住胸口,眼裏隻剩舒晗,她托腮百無聊賴地盯著卜湛徽,盯得累了,想看看學生們的反應時,正好看見微葉捂著胸口不知道在幹什麼。
    微生亦笑了。
    微葉腦袋裏除了要報恩,要報仇之外,就剩下希望有朝一日,舒晗能夠眼裏隻容得下他。隻有他。
    他尚不知道這份占有欲的開始,便是對微生亦愛意的萌生,他隻知道,他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希望長大,希望與她處於同一個高度,甚至比她還高,讓她依賴自己。正如同現在的他對舒晗得依賴一樣。
    那邊腦袋裏正熱火朝天地打著仗,微生亦卻在想著:這小子開小差,一會回去看我不罰他抄書抄到斷手。
    不遠處有一支輕騎揚起塵沙穿林而來,直奔皇宮而去。
    有一人從隊伍中脫離而出,奔往城郊而去。其餘人馬視若無睹,商量好了一般,就算麵見了皇帝也沒有走漏消息。
    那人銀麵覆臉,城郊外的老房裏,那老乞兒已等候多時了。
    馬上的人身杆筆直,眸子裏氤氳的光柔軟得似一汪秋水,靜靜候著老人家開口。
    弦止才偷偷從宮裏溜出來,回老窩便看見那少年狂喜得要將麵具折了,老人家撫著胡子溫和地笑著,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樣看著他。
    弦止連忙上前製止:“別!可別!老哥,這麵具可花了我大半家底!折了可就沒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大半家底拿去做什麼了?”那少年笑得合不攏嘴,仍與他打趣。自從他離開京城長居邊關起,弦止便鮮少看他如此自在笑了。
    “她在哪兒?”他如是問起,弦止便有看熱鬧的心了:“應當是在她那小院裏。”
    “卜老兄你可知你走的這半月,她對你甚是想念?”弦止說起她來,便覺得有趣。丹陽覺得有意思的人,他也不由自主的關注了起來,她的確是不一般。
    卜染塵揉了揉雙頰,顯然是笑酸了,眼裏的淚花都來不及撇去,又強裝作不在意,問道:“此話怎講?”
    弦止掠過他,牽起他身後那匹駿馬馬鞍上的繩。這匹馬通體烏黑,隻有雙眼間有一道白色。在戰場上時就想告訴敵人,隻要射中它雙眼間白色的斑,他就能打敗它的主人,大獲全勝。可不論它的主人如何的九死一生,它額間的箭靶都沒有人能夠射中,通通被卜染塵擋下了。
    “白月呀白月,當初就不該將你給他。”
    卜染塵勾住他的脖子,用腦袋輕撞他的腦袋:“別賣關子了!快說!”
    老人家看他二人從小到大都這樣,赤子之心任然熱誠,心無芥蒂相互信任,十分感慨。看著他們玩鬧覺得自己也年輕了許多,仿佛歲月就不曾更迭,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仿佛他昔日最敬重的友人,還會從某個角落跳出來踹他一腳,先大笑他毫無防備,再將他扶起,有說有笑有打有鬧地並肩而行。
    弦止被晃得也笑了起來,道:“好了好了!我說!我說!”
    這樣一來卜染塵才鬆了手,揪著他衣襟道:“你說,我聽著。”
    “她把你做成了布偶,日夜放在手邊。”弦止這麼一說,卜染塵一愣沒想明白,她是個什麼意思。
    “她是想……讓我呆在她身邊麼?”卜染塵又皺了眉頭揣測,可是這麼想來,他的心情又好上了一層樓。
    直到老人家說:“誒?小舒晗做的布偶嗎?老夫就放在屋裏呢!拿來給你開開眼界!”
    說著老人家回那破宅子裏取布偶了。卜染塵一時間沒明白,問弦止道:“她做了很多布偶嗎?”
    “與她相識的,人手一個。”弦止說來,想起了幾日前收到來自她做的卜染塵布偶,她甚至給丹陽也送去了一份,那布偶嚇得丹陽當夜就在自己宮殿裏做了一場法事。
    老人家推開門,揚起手中的布偶對那兩差不多高的少年道:
    “老夫找著啦!”
    卜染塵一時無話,對著那個被針紮成刺蝟的布偶無語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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