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已識故人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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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卜湛徽終於可以歇一會了,回頭想品茗一杯潤潤嗓子,入眼的卻是舒晗托腮望著外頭,他順著她視線看去,除卻矮牆柳樹枝丫,隻有蒼穹一片。
    她已經和小時候不同了,視線不再追逐著他了。
    卜湛徽隻有片刻的如釋重負,但片刻過後,便是深深沒理由的擔心。
    一隻手拎著一盞茶闖入她的視線,她才抬頭望去,那雙眼裏的擔憂讓她誤以為是厭裘。
    但是她清楚的明白不一樣,厭裘的雙眼眼角上揚,瞳色藍如長空,澄澈似水。
    “你難得能靜下心來。”
    他施舍似地遞來了茶,茶還冒著熱氣,煙霧彌漫了她的眼,她忽然在想,如果是舒晗麵臨此情此景會如何?
    大概是恰好遞來了一杯水。他定是講課之餘注意到我一口水沒喝,他一定是在意我的,必定是對我有情意的。
    想到這裏微生亦笑了。卜湛徽見她笑得和煦卻不接他手中的茶水,正疑惑著,卻聽見她說:“遠遠便能聞見茶香,這定是杯好茶。”
    那是自然!不是他自誇,他的茶藝上佳,泡的茶可是十裏飄香,文人雅士都饞得不行。
    其實卜湛徽對舒晗的奉承早已經麻木了,不知怎的今日卻覺得格外順耳。
    “但我不喝熱水。”
    卜湛徽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若不是舒晗確實沒有接過他手上的茶盞,他幾乎就要信服了自己耳朵有毛病。
    “多謝卜二公子邀請。舒晗叨擾了,這便回去。”
    嘿,掃人興致掃了就跑,真刺激!不跑留在那看卜湛徽陰陽怪氣嗎?不可能的,我微生亦從來不受人無名怒火!
    一直在一旁等候的阿謝非常及時的走來,屈膝一謝卜二公子,起身攙扶著舒晗便離開了。
    剛偷偷翻牆來找微生亦的卜染塵才到牆上,正看到這幕。
    她果真是還是原來那般,不喜歡便是不喜歡,裝都懶得裝。
    卜湛徽就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拿著茶杯的手不可遏製地抖了起來,他怕茶灑了,便放在了桌上。
    舒晗離開的背影,他還是第一次見,竟然……心有不甘?
    她哪來的勇氣離開?卜湛徽想不明白,她又不是樂之遙,沒有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是沒有樂之遙那樣小鳥依人又溫柔賢淑。
    那紮眼紅色身影卻遲遲不肯從他視線裏離去,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直到她身影一拐,被門框隔住,終於如他所願。
    剛拐了個彎,路上學生看到舒晗,竟還會學長舌婦那般打趣別人,叫舒晗:“師母您來啦?”
    微生亦想著什麼時候把這群熊孩子抓起來一鍋燉了,話真多!
    但她現在是舒晗,至少在和離書寫出來之前,她還得假裝一段時間,隻好一笑置之。
    終於出了書院的大門,阿謝跟在她身後,舒晗繞開泮池,急促地走了幾步大口的呼了口氣:
    “真無趣啊!”
    她如是一說,得到了阿謝的連連附和:“是啊是啊!不說別的,就那卜湛徽說的內容,阿謝我真是!聽的頭大!小姐,咱們去哪裏逛逛吧?隻要不是書齋,哪裏都行!”
    舒晗笑了:“好啊。如你所願。”
    三月櫻花爛漫,漫山遍野點綴著山林,城郊這片林子著實似世外仙境。可以這皇城有閑情逸致的人委實不多,微生亦望著這片櫻花,就連如何才能拉攏卜染塵這件事都給忘了。
    “你見過蝴蝶翩翩起舞吧?”
    微生亦伸出手接了一抔落花堆成的櫻粉的花瓣,它們小小的,就比她的肌膚白了一點兒。
    她露出手臂,皓腕如月,她發間的銀蝶已然翩翩起舞,先她一步。
    “見過呀,小姐,我小時候還給你捉過一隻呢!”
    阿謝不明白小姐怎麼忽然這麼問,說來,小姐本身就喜歡問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她也就沒有小題大做。
    一棵老櫻花樹上小憩的人不小心將她問的話聽進了耳朵裏,翻了個身不想搭理,卻聽見了叮叮當當的聲音,那些細碎的金屬碰撞聲並不嘈雜,相反令人覺得放鬆,聽得仿佛又入一幻境,讓他好奇得不得不又翻了個身,翻了回去後,他枕著手臂半睜眼往樹下一瞥。
    “那你可以再試試看,能不能捉住。”
    阿謝看著她伴著落花起舞,雙手似靈蛇擺動,腰纖軟若無骨,折下又起,腿一擺,揚起落櫻蕩漾。
    微生亦總覺得,自從換到舒晗的身體裏後,腦袋裏的記憶,除了自己的,還有舒晗的。有時已經讓她記不清究竟是她們二人誰的記憶了。
    她甚至覺得,有些自己的記憶,若不是努力回想,都已經要忘了。或許已經開始忘了那些很重要的事情,正如同舒晗的記憶裏她看不見至關重要的事情。
    比方說推她入水的是誰?她的親友是誰?她與舒夫人的關係如何?這一些問題舒晗留在她腦袋裏的記憶卻沒有說明。
    暫時不去想了,這裏有著遠處寺廟燒的檀木香,裹挾著櫻花淡淡的甜香,還有些泥土的味道。
    她隻想擁著山水景色的這份無爭放空一會,當她酣暢淋漓舞了一陣停下時,樹枝上響起了掌聲。
    有一人影從樹上落下,帶了一樹花瓣伴落下,為他鋪裝了地麵。
    “姑娘好舞姿,不知姑娘芳名,可否告知在下?”
    那男子笑得眼迷離,他肌白勝雪,一顰一笑像極了美人。一隻狐狸似的男子是微生亦對他的第一印象。
    他不認識舒晗?
    我如是想著便扭頭看了看阿謝,以眼神詢問。
    阿謝朝我搖了搖頭,大概是她也不認識這個人。
    “你來我往才是禮儀,你若不先說你名姓,我又為何要將我名告知與你?”
    “這簡單。”他從腰間掏出一把折扇,順手一揚,唰地一聲展開來,“在下王琛,字德瑜。姑娘喚在下德瑜即可。”
    說罷,他扇子朝著微生亦輕薄似的扇了兩下,她額間的劉海被扇開來,露出了額間那隻火紅的飛鳳,他頓時又被吸引。
    卜染塵臉色極差,盯著王琛巴不得將他盯出洞來,王琛敏銳地察覺有人在暗中觀察,扭頭看去,周圍除了這美人和她的丫鬟再無第四人。
    奇怪,我感覺錯了嗎?
    王琛想著,不甚明了,錯了便錯了,他王琛也不在意,反正他看上的人,還沒有不落網的。
    微生亦眼睛撲朔撲朔地,微有詫異,還帶有些震驚:
    “閣下便是,萬花當拮葉當折的王琛公子?久仰久仰!”
    “久仰?尋常女子聽過我的名號的,不是見到我就跑,就是繞著我走,生怕敗壞了自己的名聲。”他合起扇子打量著她,越發覺得這姑娘有點意思,“姑娘竟然說久仰在下,在下真是受寵若驚啊!”
    京城中與白衣公子卜湛徽齊名的,便是王琛,前者是出淤泥而不染,有誌有風骨的翩翩公子。而後者,則是男女通吃的青樓名士,他有欲有求,放縱無端,深受龍陽之好或是媚骨花魁的青睞。
    阿謝一聽他報出名字,已經想起了這麼號人,臉色不霽,連忙拉了拉微生亦的衣角:
    “小姐……”
    微生亦從袖中探出手來握住她的手,連連緊了緊手,示意她安心。
    “我已報上名姓,姑娘不會食言吧?”
    微生亦道:“豈會?”
    卜染塵掐得樹皮都脫了一層,咬牙切齒的看著王琛隻想把他敲暈埋了!
    “小女,樂府樂之遙。見過公子。”
    卜染塵:“……”
    啊謝:“……”
    王琛這號人,平日裏雖與人瓜葛糾纏不明不白的,但他講究你情我願,樂之遙這號人他雖有耳聞,但不知會是眼前鮮衣銀蝶的模樣,他還以為她會是那種關在籠中的金絲雀。
    樂府門第之高,令人歎為觀止。那可是皇親國戚才敢高攀,沒隔幾代就要出一個賢良淑德的皇後,這後宮幾乎是她們家的半邊天,說她們是裙帶維持的家族也不為過。
    雖說如此,但樂府的女子確實是個個都有才情有傲骨,自視甚高皆因她們有底氣。
    王琛看她,有了幾分考量:“之遙妹妹可謂是京城第一美人兒,今日這支舞讓小生一瞥驚鴻。芒種之會上小生定會給姑娘投花一朵,望姑娘彼時莫要忘了在下,定要與在下合舞一曲。”
    阿謝瞪大雙眼,今年芒種上他想為小姐伴奏!?可不就得敗壞了我家小姐的名聲?
    阿謝連忙跳出來擋在她二人中間:“公子以為自己能比武比過卜二公子嗎?小姐今年定是當仁不讓的花神,但公子可就不一定是今年的男花神了!”
    “哈哈哈哈,方才一舞之風采,的確無愧花神之名。”王琛原本隻是說一說,按樂之遙的第一才女的位置應當會找個說法推辭,但不想,竟將丫頭推出來擋箭。按這丫頭的說法,卜二公子原來也對樂之遙有幾分惦記,就是可惜了那丞相府的舒晗……“你已蟬聯花神三年,我為一親芳澤幹過的荒唐事還會少?不過就一個男花神的位置而已,與其讓卜二公子那道貌岸然的小子來坐,不如讓我來吧。”
    “喲嗬,王公子口氣倒是不小!”阿謝叉腰對他吹胡子瞪眼的,惹得王琛笑了,他這一笑起來便像一隻狐狸。至少在卜染塵心裏已經怒斥他好幾句的狐狸精了。
    “阿謝。”微生亦製止她,將她拉到身旁,“王公子說的不錯,小女很是期待,小女便靜候公子佳音。”
    微生亦笑顏逐開,辭了王琛她便偷摸著要回舒府。
    等走到四下無人的小巷時,微生亦自然憋不住了,噗嗤一聲笑出來:“哈哈哈哈!阿謝!我們這樣給之遙和卜湛徽找麻煩,會不會不太好?”
    阿謝擰眉思考了一下,猛然想起小姐方才說自己是樂之遙,這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不會的小姐!樂府小姐時常要拿小姐做對比,讓小姐襯托她,讓小姐不論做什麼在旁人眼裏都是錯的,都是粗鄙不得體的,阿謝已經不開心很久了!”
    微生亦看著阿謝義憤填膺,宛如被欺負的是自己,便為舒晗感到一絲寬慰。
    “不過,那芒種之會是什麼?”微生亦好奇了起。
    “芒種祭花神,夜裏會有遊神會,由京城第一才女和才子分別辦男女花神。所以芒種花神會又是每年競選才子才女的比試。”
    微生亦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又問阿謝道:
    “那王琛可曾當過花神?”
    阿謝搖頭:“他從未參與過花神會,王家不願認他。但他曾一擲千金,投了千朵花給四年前進宮的太子妃。”
    “投花?”
    “女比琴舞書畫,男比騎射書劍,最後都要比貌的,而比貌這個環節,卻是由旁人贈花多少來分勝負。”
    微生亦點點頭,從阿謝荷包裏拿了四文錢,去街上買了四隻冰糖葫蘆,兩隻包好了帶回去,一隻遞給阿謝。
    阿謝接過來:“多謝小姐!啊……嗚!好吃!!”
    見她這麼愛吃,微生亦借口說自己胃口不好,吃不下了,便讓阿謝把這隻糖葫蘆也拿著,讓她一會吃了。
    啊謝沒聽出來微生亦是有意為之,還關切地問了問小姐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去請大夫。
    兩人翻牆進府,出入舒府如無人之境,微生亦感慨了一句:“若不是絳仙,我們怕沒法這麼自在逍遙進出舒府。”
    阿謝點頭附和:“最近與小姐出去舒府的次數比去年一年加起來都多!”
    她二人一路歡聲笑語,卜染塵已經在前頭等侯了許久。
    回到舒晗院前,要經過一條蜿蜒曲折的花圃,正巧這小徑兩旁花都開了,但香味不濃鬱,淡淡地正好。
    她伸出手,去撫過這兩旁的小花,花瓣被她輕柔的撫過,指尖觸感讓她忍不住笑意,總覺得像是她將春天握在了手裏。
    當她視線從指尖慢慢落到眼前墨衣男子的身上時,她瞳孔微縮。
    阿謝拿著三隻冰糖葫蘆,拉了拉她得衣袖,迷惑地問:“小姐……那……那是…………是絳仙嗎?”
    微生亦緩緩點了一下頭,啊謝有幾分手足無措地揪住她的衣袖,試探地喚了一聲:
    “……小……小姐?”
    微生亦從她手中抽出衣袖:“看見了,是他。”
    微生亦闊步走去,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向他,隻是小路彎彎曲曲的,她又快了幾步,總是有綠植擋住他的身影,感覺仿佛還是遠了些。
    她小跑了起來,在離他幾步遠的位置時,幾乎是跳到了他的身上,雙腿夾住他的腰,雙手掛在他的脖子上。
    向來麵無表情的他驚得退了幾步,怕她沒抓穩掉下去,雙手緊樓著她的腰。
    阿謝看這場麵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這叫個什麼場麵?這禮義廉恥小姐都拋到腦後了麼!?對方還是!還是……未婚夫婿的哥哥……這也太太太…太刺激了!
    微生亦沒覺得有甚不妥,仔細打量了一下,他有些風塵仆仆的樣子,看樣子是趕路了。打量罷她又忽然前傾貼近,靠近他的耳邊嗅了嗅。
    她呼出的熱氣落在他的耳根脖頸,他的心髒跳得太快都停了一瞬間,而後雞皮疙瘩頓起。
    除了汗臭味塵土味,集市上的饅頭味還有一些……櫻花香。
    他鬆了口氣,微生亦不再貼著他了,但是她的表情卻非常地不愉快。
    “你還知道回來?卜染塵帶你去什麼地方鬼混了?不老實招出來,明日起你便不用呆在我舒府了。”
    絳仙猶豫了片刻,眸子裏滿滿的都是她的模樣,額間的飛鳳,雙眸下那個靈魂,緩緩道:“…………沒有。”
    微生亦見他嘴裏吐出沒有二字,當即陰沉下了臉,聲音也冷了幾分道:“放我下來。”
    絳仙鬆了手,微生亦安穩落地,他比她高上了兩個頭,方才若不是跳起來根本夠不到他的脖子。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謊之人武功再高都不可留。的確身邊沒有個武功高一點,等微華學成大概還得幾年,阿謝空有怪力,但遇上事了腦袋就不動了。
    隻有絳仙是我目前為止,遇到的最適合陪我上路的人。雖然好死不死他是卜染塵的人,但不代表卜染塵能用的人我就不能用了。
    不過……
    “你折了微葉小腿一事,和你屬卜染塵的人一事,我都不計較了。明日起不必來了,滾回去報給卜染塵罷。”
    微生亦非常遺憾,這麼一來要找個打手,還得有腦子又會做菜,有點難度,可能得拜托弦止了。
    阿謝愣在那,舒晗已經走遠了,遠遠地還喊了聲:“阿謝跟上!”
    她連忙快步追上,掠過絳仙之時,她隻好點頭致歉:
    “不好意思了卜大公子,小姐她……”
    “……無事。”
    卜染塵緩緩說道,阿謝隻在心裏咆哮:‘那根本就不是無事的表情啊!’
    那難過得要死要活的眼神比因為頑皮被主人遺棄的狗還委屈!
    絳仙定定站在那,一直望到舒晗翻窗進屋阿謝合上窗戶都沒離開,直到他確定微生亦在下次出門之前都不可能打開窗戶之後,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他未知會卜家他因私事回來了,如今算是擅離職守,隻能偷偷睡在微生亦屋頂。
    隻是這次大概是惹得她真生氣了。
    第二天微生亦起了個大早,親擬了文書說舒家大小姐缺一個才藝雙全的保鏢,將文書貼在門口,可到天黑都沒等到有人來應征。啊謝出去一看,發現小姐寫的文書竟不翼而飛。
    當啊謝將這個結果告訴微生亦時,她正在看她讓微葉罰抄了五十遍的中庸,她頭也沒抬,說了聲知曉了。
    當夜,自覺應當抄得讓舒晗挑不出毛病的微葉又被罰抄了,隻是抄的不再是四書五經的內容。同樣挑燈陪伴他的,還有上課瞌睡被啊謝報給舒晗的弟弟微華。
    第三天卜染塵驚喜的發現,他昨天撕掉的告示被貼了整整一麵牆,後麵還補了一行小小的字:除絳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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