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覺得如今的世道，還能獨善其身嗎？”楊書羽反問了一句，意有所指的看著對方身上的軍裝。陳一白微微楞了一下，隨後道：“所以外公才擔心。”正因為已經無法勸阻他了，所以外公才更不希望楊書羽也參與其中。可如今世道，大家又何嚐不知道，哪裏都沒有一方淨土，唯有民族複興了，才能家國安定。當初他也是如是想，自然更能明白楊書羽的想法。
    “隻是你到底見多識廣，當個蠅頭小兵卻有些屈才了。”
    “隻可惜，百無一用是書生了。”曾經他應以為傲的東西，在亂世裏並沒有用。唯有槍杆子才能從亂世中殺出一個未來。
    陳一白沒有再勸阻他，道：“最近幾天軍裏都在征兵，你若真有打算，便去看看。”
    “萬沒想到，已經入侵如此厲害了。”七七事變之後，日匪正是揭開了侵略華夏的虛偽麵紗，一路入侵，現在已經波及到這中部小鎮了。而首當其中的便是武漢。要抵禦日匪，武漢就是就是其中一道防線，這個淺顯的道理他懂，委員也自然懂，所以這才調集兵力，提前部署，於是現在最差的除了武器之外，便是人了。
    因是軍事機密，陳一白也沒解釋，隻是提醒了他一些征兵需要注意的東西，然後建議他若真想去，自己去就好了。楊柳年歲太小，還是送到學堂去。
    楊書羽點了點頭，這時飯菜上來了，兩人沒有再談及此事，便吃了起來。
    吃完飯，陳一白便去付了錢，然後帶上軍帽道：“這段時間公務繁忙，可能都不會回來了，你剛回來，又是冬天，你多注意調養身體。”隨後又補了一句：“征兵點，富水城也有，不用跑到縣裏去。”說完，見楊書羽似乎沒有改變想法的意思，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轉身離開了。
    “先生，你真的要參軍嗎？那多危險呀，就您這小身板，能扛得動槍嗎？”楊柳跟在身後諾諾的問道。楊書羽的視線從他的頭頂略過看向了這平和祥寧的街巷。不說早在倫敦從未接觸過戰事的楊柳，就是這些世代居住在這小鄉鎮的百姓們也未必知道戰爭的殘酷。可世道總歸是亂了，並非躲得過的。
    “如若都這般想，還能有誰站在前線呢。”若都覺得身子弱、有眷念，或覺得少我一個又不會怎麼樣，那麼當敵人來的時候，又會有多少人擋在前麵，守衛著這一方家土呢。楊書羽何嚐不知道他體弱單薄，上了戰場未必起到用處，可哪怕是留守後方、哪怕是馬前卒，總歸是盡力了。
    “可若是如此，婆婆肯定不會同意。”
    楊書羽聞言楞了一下，隨即笑了一下。“你婆婆並非不明事理之人。”
    想去參軍的事情，楊書羽並沒有隱瞞，直接告知了母親和兄長。楊老夫人當時就哭出來了，但是一個反對的字都沒有說。楊書華對這個決定也不是很意外，從得知楊書羽要回來的時候，他就知道楊書羽有自己的打算，否則直接留在國外就好了。可默認歸默認了，楊書羽還是擔心了一下，再三追問楊書羽是否想好了。
    楊書羽自然是想好了的。主意已定，楊家人沒有在阻攔，楊書羽鬆了一口氣，隨後又將楊柳要去書堂的事情說了一遍。
    楊書華沒同意。因為楊柳已經十六了，且不說年齡大了，不適合啟蒙了，就說這在國外的這些年，他的見識才學已經不適合待在學堂了。而唯一能待的地方，自然是梁老那裏了。楊書羽摸著鼻子想了一下之前已經惹先生不快了，決定這事暫且作罷，等參了軍，事已經成了定局後，在去請求先生。
    楊家雖然大，但是楊柳一直都住在寬敞明亮的大房子，一時間住到了低矮的小平房裏，有些不習慣，更不提，這裏的照明工具還是煤油燈了。所以回來後，他一直和楊書羽住在一個房間內，索性房間夠大，用屏風隔開後，可以放兩張床。
    楊書羽洗漱完畢後，隱隱沒有睡意，正準備拿本書看一會兒，剛將燈芯挑了起來，楊柳便走了進來，眼睛紅紅的，直直的看著楊書羽。
    “這是為何？”楊書羽好奇的問了一句。
    “我剛才在外麵聽到婆婆和嬸嬸說話了。婆婆哭了。”
    楊書羽早就知道會有如此結果，也不由得有些心酸。
    “婆婆還對嬸嬸說，戰場無情，你又沒有後，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連個摔盆的人都沒有。於是嬸嬸說，要不找個媒人給你說媳婦。”
    “你確定兩人是這麼說的？”楊書羽一陣無語。
    “先生，我也覺得你可以找個師娘了。那些洋人不好看，像嬸嬸那樣的就很溫柔賢惠了。”
    楊書羽實在忍不住給了他一個栗子，沉下臉道：“年級小小，花花腸子不少。就算要找師娘，也絕對找個管得住你的。去睡吧。”說完也沒了看書了興致，徑自往床邊去了。
    翻來覆去睡不著。母親會傷心會落淚，他又怎會不知。說到後人，他也二十四了。隻是國未定，安家過早了一些。一切順其自然吧。
    一連出了多天的太陽，路邊的積雪終於化了。而隨著冰雪的消融，要征兵的消息也在富水城傳開了。已是12月中旬，馬上就春節了。隻是今年的春節怕是整個華夏都過得不安生了。楊書羽收拾了一下自己，便獨自往征兵的地點走去了。
    征兵地點就設在城隍廟前，楊書羽還沒走過去，便聽到了熙攘的聲音中，一個粗狂的聲音高喊著：“日寇已經欺我華夏至此，唯有抗擊才能救國，唯有抗日才能得一方淨土。”
    征兵處圍觀百姓眾多，但是真正上前去的很少。楊書羽在外麵站了一會兒，正準備扒開人群時，一個小身影從後麵竄了出來，擠開人群，便往裏衝，由於身子小，很快便擠出人群，擠到了台子前。見有人來應征，那粗狂聲音的男子非常高興，剛咧著嘴準備問話，但在看到那小小的身影後，又收回了笑容：“這是誰家的小子，毛都沒長齊，還想去當兵，活膩了吧。”他說得不中聽，但好歹是實話。楊書羽瞬間看這男子順眼了一少，至少沒有為了湊人數，是非不分。
    “誰說小孩不能參軍的，先生說了，現在是國家有難，匹夫有責的時候。身為一個華夏人怎能坐視外賊欺辱。”少年一板一眼的道，雖然身子小小，但是氣勢不小。男子瞬間沉默了，久久的看了他一眼，放柔了語氣道：“小小年紀都知道的時候，卻是很多人所忽視的。難怪肖先生執意辦什麼學習班了。”男子說完掃視了一圈。這裏雖然人滿為患，但是真正願意主動報名的人卻寥寥無幾。
    楊書羽隔著人群認出了那個少年正是那天騎車滑進雪堆的少年沐微風。沐微風被拒絕後，並沒有氣餒，而是振振有詞的說著自己的想法。但是不管他說什麼，那個征兵的男子始終搖頭拒絕。沐微風年紀小，不懂戰場的血腥殘酷，曾在死亡線上爬回來的人怎能隨意將人拖入地底深淵。
    沐微風不依不饒的折騰了好久，男人好話歹話說盡，也有些不耐煩了。正撓著耳朵準備發毛的時候，又一個人擠了進去。這個人瘦瘦的，身量不算高，大概170公分左右，一頭齊耳的頭發，穿著一身棉布絨衫。若非看那清秀的麵容，差點就以為是一名男子了。
    “不好意思，我弟弟打擾到你們了。”女子一邊歉意的道，一邊伸手將沐微風拽到了身邊：“他雖年幼，但是初心是好的。還請您不要見怪。”
    “呃，姐姐，你怎麼來了。爸說了不讓你出來的。啊，我知道了，你是偷偷跑出來的吧。”沐微風見到女子如同老鼠見到貓一般，縮了縮脖子。沐微言瞪了他一眼：“好好的學堂不去，跑到這裏來胡鬧。若非楊先生找到家裏來，我還不知道你已經逃了學堂。是爸讓我出來找你的。”
    “先生找到家裏去了。糟了，爸肯定生氣了，姐你一定要幫我。”
    沐微言伸手點了點他的額頭，小聲道：“那就看你幫不幫姐姐了。”
    人群中有人認出了這兩姐弟，畢竟沐家是福水城有名的大戶，除了家財之外，更出名的是沐老爺古板的行為處事。沐老爺曾是清末期間的秀才，清朝滅亡後，沐老爺的功名也沒用了。為了生存，沐老爺成為了一名商人，竟然身份發生了轉變，但是很多思想還是停留在清末。其中不喜女子拋頭露麵就是其一，他更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當不少大戶的女子要不就出外求學，要不就請先生上門教導的時候，沐家的大小姐還養在深閨，目不識丁。若是如此，可能眾人就不識得沐微言了。沐老爺思想保守，自然重男輕女，尤其是中年得子，對這幺兒自然寵得緊，也給予了厚望。所以很小的時候便請了先生上門教導。後來楊先生辦了學堂後，沐老爺便將沐微風送到了學堂，由於不放心幺兒，於是讓年長十來歲的沐微言親自接送甚至是陪讀。但是沐老爺萬萬沒有這一舉動竟然由於放虎歸山。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沐微言，哪有半點目不識丁、性子順從的深閨女子的樣子。相反出現在眾人視野裏的沐微言性子比較活潑，伶牙俐齒，才學和見識都比一般人要多。就如同那些偶爾會出現在縣裏的女學生一樣。沐老爺發現自己養的女兒是這個樣子後，氣的差點脫離父女關係，這才知道原來女兒並非一直唯唯諾諾的養在深閨裏，而是經常扮作男孩子偷偷的跑出家門。最後還是楊先生出麵調解，才終於緩和了兩父女的關係。不過沐老爺並未就此作罷，而是趕緊找媒人，想把沐微言嫁出去。沐微言模樣清秀，又是商人之女，論條件自然是好了。不過談得上門當戶對的人家介懷沐微言曾經的偷跑行為，願意迎娶沐微言的，不說沐微言，就是沐老爺也瞧不上，這一拖，就拖到了現在二十一歲，都還待嫁閨中。索性，沐微言似乎一點也沒有被此困擾，竟然幫著沐老爺打點起生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