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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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舒白萍走在羅馬俱樂部富麗的走廊裏,走廊的兩側掛著很多油畫的仿品,供某些人附庸風雅。一個黑西服的男人出現在他麵前,彬彬有禮又毫不客氣:“萍姐,高先生找你。”
舒白萍沒有太多的疑惑,郭淵來時不遮不掩,甚至有些刻意的高調,高彬沒有理由不知道。
高彬不找她,反倒有些不正常。
舒白萍應了一聲,她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鐲子,鐲子的成色算不上好,在行家眼裏甚至瑕疵百出。但這不妨礙舒白萍珍愛它,用一身水靈靈的皮肉養著它,戴著它調教新來的女孩子,處理無人管問的屍體,戴著它檢查地下室見不得天日的貨,戴著它爬上高彬的床,顛鸞倒鳳,紅塵萬丈。
這鐲子和郭淵有一點至親的聯係。
那天舒白萍被升了職,一個小小的管事兒的,手底下有十二個姑娘,官不大,但好歹算熬出了頭,被欺負的也沒有那麼狠。她高高興興地告訴了郭淵,郭淵應了一聲,不說話,他的嘴角被打裂了,一說話鑽心地疼。舒白萍看見他疲憊的樣子,心裏一陣一陣地疼,淩晨兩人一路回去,東方泛起淡淡的白,看上去兩人要走向光明。舒白萍輕輕勸他:“郭哥,別打了。”
再打下去,他隻能被從台上拖下來,肉體摩擦著水泥地麵,留下一道豔麗的血印。郭淵看了她一眼:“這裏錢多。”
舒白萍不做聲了,她知道郭淵有多缺錢,舒白萍張了張口,到底沒有說出來。那點微薄的薪水說要幫忙她自己都覺得可笑。她不吃不喝地賺一年,也不過是郭淵打一場的價錢。
郭淵說:“姐姐再做兩次手術,身上腫瘤就徹底清除了。”
舒白萍知道他這個姐姐,知道那個承受了社會不負責任的過錯的孤兒院,她也去那個孤兒院幫忙。那天她也去了,郭淵的姐姐叫夏七,院長撿到她時是夏天,星期日,於是她就叫夏七。
這些孩子的名字都很好記,雙腳畸形的小女孩叫月季,院長在一個月季花壇裏撿到她。心髒有缺陷的男孩叫六八,六月八號被扔在孤兒院門口,正好數字吉利。腦癱的男兒叫十二萬,和他一起被扔掉的還有一張十二萬的醫療報告單,還有秋二,蘋果,小貓,三十七……
這些名字至今還停留在她的腦海裏,她不敢看日曆,怕看見哪個孩子瘦削又充滿希望的臉。
郭淵是為數不多身體健全有名有姓的孩子,院長猜他是某個女性犯錯的結果,當然也不排除是某個男性犯錯的證明,但這都不重要。舒白萍那天和他一起回了孤兒院,那天院長不在,大概又去懇求某個殘疾人撥款出資,夏七已經能站立行走,打掃打掃院子裏的衛生,看見舒白萍笑了笑,笑裏帶著心酸與淒涼。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手術費是郭淵用命換來的。
舒白萍接過她手裏的抹布,她點點頭,輕輕地向舒白萍道:“你勸勸小淵。”
舒白萍抿了抿嘴,無奈地看著夏七,夏七垂下頭,她和郭淵一起長大,當然知道郭淵的性子,夏七的聲音細細的,像一個未成年的小女孩兒,身高也像一個小女孩兒,她說:“我知道他不聽,他不聽我的……但,但就多勸勸他,行不行?”
這是一個自身難保還為他人著想的生命,舒白萍拒絕不了她的要求,夏七從衣袋裏掏出一個絨布袋子,拉開抽繩,把裏麵的瑪瑙鐲子遞給她:“這個……送給你。”
“我不能收!”舒白萍差點跳開去,這是夏七父母留下的東西,她知道夏七有多珍視。夏七笑了笑,將鐲子在手腕上比劃了一下,明顯大了一圈,她說:“我也戴不了,放在身上還怕摔了,你替我收著。”
舒白萍還要推辭,夏七硬是給她戴上了,舒白萍都沒搞明白她哪兒來那麼大力氣,她隻能收下,還賭咒發誓:“等你吃胖了,就還你!”
這鐲子郭淵問過一次,得了答案後默然良久,最後什麼也沒說,隻是偶爾,目光會在鐲子上多停留一兩刻。
舒白萍當然忘不了夏七的結局。夏七摘除了身上最後一顆腫瘤,身體恢複得很好,一天淩晨去城外農貿市場買菜,那裏的菜新鮮便宜,她想買點蘑菇給郭淵打打牙祭,郭淵喜歡吃蘑菇。
回來的路上,被幾個嗑嗨的癮君子拖入小巷。郭淵找到她的時候,人的身體還是溫熱的,夏七毫無生機地躺在遍地狼藉裏,白白胖胖的蘑菇散落在一邊,一部分被踩得稀爛,幾乎混入腳下這片看穿生死的泥土。
郭淵自那一刻起就瘋了,他脫下衣服將夏七包裹起來,帶去很遠的地方埋了,沒帶回孤兒院,怕被別的孩子看到。孩子們問起時,他說:夏七姐姐的親生父母找來了。孩子們歡呼起來,郭淵那天晚上的對手是一個打了藥的骷髏一樣的男人,為了毒品給拳場賣命。
郭淵那天殺了人。
舒白萍在角落裏目睹了這一場單方麵的虐殺,郭淵神色平靜,像一個冷麵閻王,先是打爆那人的眼球,又一點點地折斷男人的手肘`膝蓋`脊柱,最後用拳頭砸到對手頭骨凹陷。
他像一條誰都攔不住的瘋狗,台下靜默了足足半分鍾,隨後歡呼迭起,掌聲雷動。
他們在喊:“蜘蛛!蜘蛛!”
舒白萍緊緊握著那隻鐲子,她突然明白了那隻鐲子的意義:“替我收著,替我活著。”
觀眾還在要求擂主出來應戰。
舒白萍終止了回憶,她看見了高彬專用包廂的大門,門口保鏢見她來了往旁邊一讓,舒白萍敲了敲門,聲音還有水鄉少女特有的甜脆,更多的是曆經歲月的風韻:“高先生,我是白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