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百川咬著吸管，橙汁從他齒間縫隙中艱難地擠上來，酸甜的味道溢滿口腔，舒白萍將他們安排好就走了。崇百川打量著羅馬俱樂部內部，真的如同一座羅馬鬥獸場，一圈圈漸高的座椅圍繞著圓形的擂場，擂場兩邊各有一道鐵門，看上去已經存在了很多年，崇百川猜郭淵也曾從這兩道門中走出過。一位服務生給郭淵送上一杯酒：伏特加加冰，是郭淵的口味。
    郭淵看上去心不在焉，那杯酒放置在兩人中間的小圓桌上，崇百川耐心地慢慢喝那杯橙汁。座位上的人越來越多，裸露大片肉體的女人在座位間穿梭，有個姑娘，若有若無地身體蹭著崇百川，崇百川不動聲色地避了避，郭淵掃了那姑娘一眼：“一邊去。”
    那姑娘熟知這些人的脾性，當下轉身就走，崇百川一直目送她一搖一擺地走遠才將一支煙叼在嘴裏點著，郭淵伸手過來從崇百川嘴裏取下煙，自己抽了一口：“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崇百川給自己重新點了一支：“你挑你想說的說。”
    “剛剛。”郭淵有點言不達意，心裏亂的很：“萍姐，舒白萍。”
    崇百川動了點腦筋才從郭淵顛三倒四的話裏理出這個女人的半生。舒白萍是南方人，比郭淵晚一點來到拳場。那時候郭淵因心狠手辣小有名氣，舒白萍則是站在門口穿高叉旗袍的女人中的一個。舒白萍剛從南方來，說話時南方口音還改不掉，細聲細氣，吳儂軟語，能把人膩死在裏麵。人生地不熟，難免受人欺負。有一天淩晨，郭淵從拳場回去，路過一個巷口，聽見一群女人笑笑罵罵，夾雜著一兩聲尖叫。他吊著一條膀子，朝裏麵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群女人在欺負舒白萍。
    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郭淵沒這個閑心英雄救美，但也不忍心轉身就走。於是他便在巷口等著，等到人散了，舒白萍擦幹眼淚從巷子裏出來，請她吃了一碗米粉。
    那個時候羅馬俱樂部四周還有商鋪苟延殘喘，郭淵給舒白萍點了一碗米粉，自己要了一瓶啤酒。舒白萍是懷著驚恐和感激吃下的米粉，一碗粉沒什麼內容，配菜隻有白菜和土豆，但好歹還是熱乎。她吃的很慢，郭淵喝完了啤酒靜靜地等她，等舒白萍吃完，他站起身來付了錢，說一聲：“走了。”
    舒白萍站在店門口，穿著一件到大腿中間的舊T恤，裏麵的高叉旗袍還沒來得及換，眼淚汪汪地目送郭淵走遠了。
    店主是一個溫和的胖子，以為他們是男女朋友分手，勸舒白萍：“年輕的時候談戀愛，誰沒分過幾次手？這小夥子對你不錯，指不定明天就複合啦。”
    舒白萍紅著臉落荒而逃。
    後來，舒白萍常給郭淵帶一碗麵，清湯掛麵，底下藏了一個雞蛋，溏心的，看得出來用了心，就這麼卑微地柔情萬種。郭淵以為舒白萍隻是想借他站穩腳跟，也就不拒絕，兩個人一直曖昧模糊地相處下去，沒有人邁雷池一步。
    煙抽完了，崇百川喝完了橙汁，伏特加裏的冰塊融了一半。擂場裏響起音樂，音符裏似乎都帶著黑暗腥紅的色彩，郭淵將這個故事匆匆了結：“我跟了逢爺一年多的時候，聽說她成了姓高的姘頭。”
    崇百川聽完這段草率的兒女情長，還沒寫好就走向了結尾。他機械地吸著杯中殘留的橙汁，吸管裏發出空洞的聲響，場子裏的燈“啪”的一下全暗了，隻留下圓形的擂台是亮的，燈光放大殘忍，黑暗放大瘋狂，崇百川坐在黑暗裏，靜靜地聽周圍觀眾們的嬉笑嘶喊。燈光照亮了黑暗無法照亮的人的本性。崇百川俯視台下搏擊的兩個男人，有些作嘔。
    郭淵撐著下巴，神色沉靜，好像要融入黑暗裏，如果說周圍的人是深淵裏狂歡的鬼魅，郭淵應當是深淵本身，熟稔地成為拳場的腥甜背景。崇百川有時會想，郭淵的故事被一條惡龍藏在陳舊的城堡裏，等一個騎士擊敗巨龍在被藤蔓塵封的古老磚塊下翻找出這些秘密。崇百川放下手裏的玻璃杯，橙汁在杯壁上留下深深淺淺的印記。場中的兩個男人拳拳到肉，難解難分，隔著那麼遠的距離，崇百川都感覺自己聞到了血腥和汗味。他忍不住看向郭淵，郭淵平靜地看向擂台，目光沉靜如水，好像沒有受到絲毫影響，觀眾們卻狂熱非常，沉迷於兩個低賤的、受人操縱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