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淵不能時時跟著崇百川，他有更多的事要處理。屏幕後的對手顯然是衝著郭淵來的，並且戳中了郭淵為數不多的軟肋。無論是逢爺還是崇百川，兩樣加起來構成郭淵全部的細膩感情。他深陷自己王國的泥沼，脫身不得，隻好讓一個人過來陪著崇百川。這人比崇百川還要矮上幾分，叫包蔚，獸醫，開了間寵物醫院，早年郭淵好動刀動槍的時候，受了傷常到他那裏去，權當大型犬治。出於職業習慣，包蔚口袋裏常常裝著貓糧狗糧，或許是跟動物相處多了，這人說話很有點楞裏楞氣，一見麵劈頭蓋臉問崇百川：“你是郭哥的姘頭？”
    郭淵若是在場可能會當場削死他，崇百川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頓了一下，好脾氣的笑笑：“不是。”
    “郭哥原來可不喜歡男人。”包蔚打量著崇百川的閣樓，絮絮叨叨地把郭淵一部分人生攤放在崇百川眼前，勾勒出一個捧著一腔熱血，左突右撞的郭淵來。崇百川是一個完美的傾聽者，他不發一言，認真注視著包蔚，包蔚對此十分滿足，添油加醋地開始描述起這個世道的硬釘子，洪街的王。
    郭淵很早以前隻是一個不入流的混混，拉幫結派，慣用拳頭解決問題，頭發像很多不良少年一樣染成黃色，燙的半卷不卷，一蓬枯草一樣頂在頭上。包蔚就是這個時候認識郭淵的，那時他還在上學，暑假回來幫父親看店，一條大金毛被車撞斷了腿，剛做完手術關在籠子裏，麻藥勁還沒過，死狗一樣四仰八叉，舌頭掛在嘴外。郭淵剛跟人打完架，胳膊被刺了一刀，血淋淋衝進來，凶神惡煞的樣子：“我靠，有大夫沒？”
    當時天已經很晚，店裏隻有包蔚一個人，負責看護那隻大金毛。包蔚強裝鎮定：“大哥，這是獸醫院。”
    崇百川能想象出當時郭淵的樣子，有點想笑。郭淵不負眾望，回答：“差不多，你將就著給我弄。”
    包蔚企圖從醫學角度上告訴郭淵人和狗差了很多，叨逼叨逼把郭淵叨逼急了，一指籠子裏的大金毛：“哪兒那麼多話，你就給老子當狗腿縫上。”
    包蔚雖然是獸醫，但畢竟是個醫生，醫生要為患者負責，不管是病人還是病狗。剛又要張嘴，郭淵從後腰上卸下一把刀，“篤”的一聲插進櫃台，露出的部分還在顫，包蔚立馬就慫了，郭淵目露凶光：“你再給老子叨逼一句試試？”
    崇百川聽到這裏，幾乎想開瓶好酒款待包蔚，剛走近酒櫃，包蔚一下子竄到他麵前，一屁股坐在酒櫃上：“郭哥說了，不給你喝酒。”
    崇百川有點無奈，知道自己辯不過包蔚，便坐回去繼續聽郭淵的傳奇。後來郭淵在逢爺的場子上打架，拳拳到肉，刀刀見血，一人幹翻七八個。逢爺那天剛好在，見這人下手幹淨漂亮，渾身上下有這麼一股勁兒，親自拉開戰局，說：“知不知道這是我的場？”
    郭淵上身脫得隻剩一件工字背心，掛了彩，一抹臉上汗和血：“你是楚逢山？”
    逢爺那個時候名聲很響還沒人敢當麵喊他名字。喬老那時也還年輕，在逢爺身邊似一把入了鞘的劍，不肯輕易露出半點鋒芒，聞言抬了抬眼皮，看逢爺神色，決定是出鞘還是內斂。逢爺點點頭：“是我。”
    郭淵一腳踹在地上一個人身上，那人是逢爺場裏一個管事兒的，見了逢爺第一反應是要跑，剛爬起半個身子又被郭淵踹倒，能聽到身體內部骨骼的脆響。郭淵蹲下身，從他懷裏摸出一包白色的粉狀物：“你管不住，我幫你管！”
    逢爺神色立馬就變了，喬士宏一步向前接過那包白粉，在鼻子底下一嗅，隨即遠遠丟開，對逢爺道：“逢爺，老鼠。”
    場子裏除了逢爺的人早就被肅清一空，那個人剛想咬舌自盡，就被喬士宏卸了下巴，逢爺冷冷看了看地上的人，又環顧四周，目光所觸之處無人不噤聲垂首，然後逢爺說：“你小子跟我混吧。”
    郭淵很倔地一甩頭：“我不。”
    此言一出連喬士宏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逢爺也有些始料不及：“為什麼？”
    郭淵硬邦邦地站起來：“我揍他可不是揍給你看的。”
    崇百川一下子笑了，這樣的郭淵像一隻腦子轉不過彎的土狗。郭淵最後還是跟了逢爺，據說當時逢爺也笑了，然後摘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扔給郭淵，說：“這條街以後歸你管。”
    這條街就是洪街。郭淵從此就和這條街綁在了一起，前前後後接近二十年，他熟悉這條街的一磚一瓦，每一個巷口，也深諳每一個深巷中的肮髒與汙濁，深巷中的垃圾堆似處在另一個空間，可以容納所有的陰暗處：布料稀少的舞裙，價格高昂卻空空如也的皮包，甚至未成形的死嬰，他強迫自己一遍一遍反複觀看那部視頻，突然“啪”的一拍桌子：“文夏！”
    文夏剛剛趴桌上歇一會兒，一下子坐起來：“怎麼了？”
    郭淵看上去有些激動：“監控，查監控！”
    文夏毫不猶豫地潑了他一盆冷水：“郭哥，洪街的監控早就叫人給砸完了，我上哪查去？”
    郭淵道：“一個星期前，我隔壁門口的巷子裏被裝了一個監控，你看。”郭淵拉動進度條，畫麵定格在崇百川穿過一條紅地毯：“四五天前，隔壁做活動，主題是一夜婚禮，鋪了紅地毯。”郭淵在回憶裏拚命搜刮線索，“百川來找我的時候是下午，地毯剛剛鋪好，雖然當天晚上那監控就被人砸了，但是。。。。。。”
    文夏一把推開他：“讓！”
    郭淵從善如流把電腦讓給文夏，文夏輕車熟路地黑進當地交通監控網，在垃圾箱裏找到了當天的監控，很快找到了那24小時裏的17分鍾，兩個人扒在電腦前，終於等到崇百川從監控前經過。
    一個男人緊跟崇百川之後，他穿著寬大的外衣，帶著兜帽，看不清臉，看身高足足比崇百川高出兩個頭，肩幾乎是崇百川的兩倍寬，一個這種身材的人應該很容易被人注意，尤其是崇百川。郭淵很久之前就發現，崇百川看人第一眼永遠不在對方臉上，而是會用一種近乎剖析的目光將人的身體架構審視一遍。郭淵用了幾秒鍾反應過來：崇百川應該認識這個人。
    郭淵猶豫了一下，對文夏道：“截圖給我，我去問問崇百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