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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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澈明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律師事務所,那裏僅有黑白灰三色,刻板簡潔得如同強迫症患者。在國外的這些年,他學會了整理雜物,學會了忘記崇百川。但就和所有的惡習一樣,戒煙的人會突然回憶起尼古丁穿過肺葉時的朦朧,他也會偶爾將物品亂扔一氣,也會偶爾想起崇百川。
這屬於一種肢體記憶,肺葉上有過尼古丁的痕跡,身邊有過崇百川的體溫。崇百川身上有揮之不去的檀香氣味,那種味道多年後他仍然會想起,不是因為思念崇百川,而是單純的對這種氣味上癮。
而世界並非為他一人而生,在他高居市中心21層辦公樓的律師事務所與郭淵“深淵”的地下室之間,芸芸眾生都生如野獸,遵循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貪婪地擴張領土,占有財富。
喬老坐在車內,等郭淵將崇百川送回小閣樓。郭淵很快返回,目光還集中在那一方小小窗口昏黃的燈光上,喬老點上一支煙,將煙盒遞給郭淵,郭淵猶豫了一下,然後抽出一根,卻沒有點上,隻在食指與拇指間來回搓動,喬老“哢”一聲咬碎爆珠:“崇家的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郭淵目光凝了一下,夜色極黑,正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時候。他沒有說話,等喬老繼續說下去,喬老連抽兩口,語氣凝重:“崇家這小子很久之前就被催眠過,他的那部分記憶……”喬老用食指關節叩擊自己的額頭:“被人為遺忘了。”
郭淵一下子捏爆了爆珠,語調奇異地上揚:“人為?”
喬老點點頭,語氣複雜:“要不然他怎麼會兩次從催眠中醒來?兩次他都進入了深度睡眠狀態,他可以記住那麼多無關緊要的細節,但是隻能模模糊糊把凶殺案本身說個大概!”
喬老按滅了煙,和郭淵一起看著那個昏黃的窗口:“崇家案子的水很深,你還要趟嗎?”
“趟。”郭淵說。
“除去逢爺的事情?”
“一碼歸一碼”郭淵說,他指指自己的心窩:“逢爺的事情,我郭淵是要對得起弟兄,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郭淵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很亮,喬老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年輕時的逢爺,躊躇滿誌,年輕氣盛。“崇家的案子,我郭淵是要對得起崇百川。”
喬老的胸膛裏似乎也點了一把烈火,老去的軀幹裏被塞入一個跳動的靈魂,充滿了江湖義氣,愛恨情仇,還有他緘默了許久也不敢提的東西——“道”。
大道無形,浩然無極。喬老也不奢求一個能拯救眾生的大道,隻想要一個值得讓他跟隨的道。他在很多年前追隨逢爺的“道”,十五年前失去了這個“道”,今天意外地在這個郭淵後生身上找到了逢爺的影子,其光芒讓喬老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最後他打開車門下車:“你這段時間看緊崇百川,說不定他會想起什麼,過一段時間再催眠一次試試。”
郭淵跟下車,要將喬老送到臨時住所。喬老擺了擺手:“用不著,我去你的‘深淵’,他們都在那裏吧?”
郭淵一直目送喬老的背影進入“深淵”,才如夢方醒般猛地轉身,衝上閣樓,崇百川剛洗完澡,頭發還沒有擦幹,睡衣柔順地貼在身上,肩背處被發尾的水滴沾濕。郭淵從抽屜裏翻出藥品、紗布、剪刀,崇百川看上去很疲倦:“沒事,不用管它。”
郭淵隻冷笑了一聲,崇百川隻好閉上嘴,坐在床上伸出手腕,郭淵剪開舊紗布,看到那兩條傷口高高腫起,觸目驚心,郭淵不免惱火:“我操你啊崇百川。”
崇百川用另一隻手擋住臉,“撲通”一下倒在床上,長歎了一口氣,郭淵用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崇百川在哭,鹹澀的潮濕感藤蔓一樣攀上心頭,郭淵這個奔四的老男人曾在血流成河中冷靜從容,卻在這種隱忍的感情裏手足無措。郭淵不敢看他,手上的動作卻被無限地放慢,放輕,最後紮好繃帶,郭淵忐忑地回頭,才發現崇百川已經睡著了。
郭淵這才敢仔細地打量崇百川。崇百川麵色蒼白,嘴唇僅剩了點淡淡的白色,腮上還掛著淚痕,遮住臉的那隻手掌心向外,半握不握,郭淵從他指縫裏窺見一道傷疤,三條掌紋無一幸免。郭淵嚐嚐懷疑崇百川終有一日握不住筆,一個靠手吃飯的人卻不善待自己的手,郭淵給他蓋上被子,又想把他的胳膊放到被子裏,剛碰到崇百川的手腕,崇百川就猛地睜開了眼睛。
郭淵看到他眼底密布的血絲,透著惶惶不安。郭淵慌亂地移開視線,低聲道:“你睡吧。”
“郭哥。”崇百川喊了他一聲,便沒了下文,郭淵覺得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忘記他們是如何走到一處,又將去向何方。假裝世界初生時就是這樣,兩人間的距離相近得讓郭淵能看清崇百川瞳孔裏倒映著的自己,呼吸交融,好像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咚咚”,“咚咚”。
一個生命應當是渴望另一個生命的溫暖的,尤其是這樣的兩個人。郭淵分不清這強烈的心跳聲來自於誰,又或者是否是兩人胸膛裏那個重要的肉塊在感性的驅使下所產生的機械共鳴。郭淵兩手撐在崇百川身體兩側,這個姿勢太過於曖昧,帶著強烈的保護感和圈占欲。崇百川麵對這樣一份赤裸坦誠的情感卻默默啞然,隻能停留在原地,在路口前交出自己的選擇權,等待道路選擇自己。
一個人最深刻的傷痕是會縛住一個人一生的,崇百川看著郭淵,體會到深深的無力感,他下意識地又喊了一聲:“郭哥。”
但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這個稱呼就懸在半空,模糊不清地在昏黃的燈光下發芽生長。郭淵緩慢地彎曲手臂,臂上肌肉繃成起伏的曲線,兩人的距離被他單方麵地拉近。崇百川被囚禁在郭淵的臂彎和床鋪狹小的空隙之間,無處可逃,無處可退。郭淵停頓了一下,又去看崇百川的眼睛。郭淵看見自己在他眼裏更為清晰,郭淵莫名其妙地反複在回憶中確認:兩人都沒有喝酒。
崇百川沒有阻止郭淵繼續靠近,大概內心深處的缺口確實需要一個人的血肉來彌補。愛是幻覺也是真是,是混沌世界中,自相矛盾,針鋒相對的存在,與晨曦和夕陽同根同源。郭淵的唇輕如鴻毛地在崇百川唇上貼了一下,就飛快地別過臉,最後一把抱住崇百川,將臉埋在崇百川的肩窩處深呼吸,冷澀的氣味安撫了郭淵躁動又鼓動其沸騰。郭淵一咬舌頭,一甩手站起來,遠遠地坐到桌前的椅子上,看上去很有些氣憤:
“靠!老子不趁人之危!”
作者閑話:
嚶嚶嚶我也想要郭哥親親——(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