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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地下室內還有七八個人,或站或坐,見了崇百川都有些狐疑,記性好的會恍然大悟,想起他就是那三張照片的主角,還以為郭哥威武,玩起了模特,又對郭哥帶姘頭來這種場合有些不滿。崇百川安安靜靜地找個角落站著,這不是他那麼多年以來第一次被帶去郭淵的真正地盤,充斥著煙草和潮濕的氣味,郭淵將什麼東西踢進沙發底下,崇百川聽到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郭淵無意識地用拇指摩擦著食指指側,隻有在十分緊張時他才會這樣做。崇百川凝視著他,像是在等他說話,郭淵猶豫道:“百川,跟你說個事。”
    崇百川點點頭,等他的下文,郭淵看上去十分不安:“我們查了逢爺遇害的時候城裏所有的老鼠,發現有一窩老鼠在那之後就不見了。”
    崇百川耐心地聽下去,眼裏溫溫吞吞,等郭淵鋪陳後的一劑猛藥。郭淵摸了一下鼻子:“我們所找的那窩老鼠最後的消息……在F城。”
    F城是崇百川的家鄉,崇百川腳下一個不穩,下意識去摸腰間不存在的口袋,冷靜無比:“時間?”
    郭淵深吸一口氣,不願吐出這個猶如魔咒的時間段:“十五年。”
    崇百川倒退一步,後背抵上牆壁,好像一下子就要摔倒。郭淵沉默著將先前收來的煙還給崇百川,崇百川沒接住,煙和打火機“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崇百川好似被驚醒,歉意地朝眾人笑笑:“不好意思。”
    然後逃一般地出去,隻說借個廁所。郭淵想跟又沒敢跟,等聽不見崇百川的腳步聲,有個瘦瘦的男人首先發難:“郭哥,你告訴他幹什麼?”
    郭淵向門外看了一眼,半晌才收回視線:“知不知道十五年前崇家滅門案?”
    眾人自然知道,一是著實淒慘,二是與毒品有關,凶手連上初中的小女孩也沒有放過,喪心病狂至毫無人性。郭淵歎息一聲,“他就是崇百川。”
    崇百川,崇氏畫派唯一繼承人,崇家滅門案唯一幸存者。眾人靜默了一下,突然有人道:“郭哥,轉發量不漲了。”
    他戴一副金絲邊眼鏡,臉上映著電腦的藍光,麵色很是陰沉,郭淵邊問邊走過去:“怎麼了?”
    文夏將筆記本轉過來,屏幕朝外,讓眾人都看見轉發量,那一串數字在短短一天半之內飛速跳動,最後停在“12181229”上不再改變。這個數字對在場所有人都意義非凡,足以刻骨銘心,每年的12月18號是逢爺的生日,12月29號是逢爺的忌日。郭淵咬牙:“查評論!”
    底下的評論接近百萬,但對文夏來說不是問題,他搗鼓一會兒,從百萬條評論中剔出這樣兩條,一條是崇百川和郭淵的個人部分信息,一條是一個鏈接,文夏點進去,是一個視頻,但是需要輸入密碼才能觀看。
    文夏試了幾個,都不正確,郭淵沉默良久,突然道:“我來試試。”
    郭淵拉過文夏的筆記本,手指每落下一個鍵,眾人的心都跟著提上來一點,又希望正確又希望不正確:“1-2-1-8-1-2-2-9”
    地下室的空氣凝固,填充的每個人心肺生疼,屏幕上藍色的緩衝圓圈一圈一圈地轉動,然後“嗞啦”一聲,視頻開始播放。
    視頻足有十七八分鍾,全程沒有聲音,前兩分鍾是固定鏡頭,正對著崇百川的“春光”,隨後崇百川從“春光”的側門出來,鏡頭微微搖晃了一下,隨即跟上,鏡頭放得很低,拍攝者又跟得很近,隻能看見崇百川腰部以下和手裏夾著的一根煙,然後崇百川一拐彎,從鏡頭裏消失不見。鏡頭拉遠,郭淵認出這是“深淵”側邊的小巷,隨後鏡頭退至路對麵,便不再移動,但畫麵卻一直在晃動。畫麵上崇百川正在敲門,片刻便有人為他開門,那人露出一截手臂和半張臉,郭淵認出正是自己。崇百川進門,從畫麵裏消失,畫麵卻晃動得更加厲害了。郭淵不明所以,一路快進,在快結束的時候,畫麵下方突然伸上來一隻男人的手。
    郭淵在那一瞬間險些砸了文夏的寶貝筆記本,那隻手定格在畫麵上,視頻結束,眾人都惡心不已。那隻手本身沒有什麼出奇,而手上沾的液體卻被每個男人所熟悉。在某年某月某一天,崇百川來“深淵”的路上,曾經被一個男人跟蹤,偷拍,對著手淫。而這一切無論是崇百川還是郭淵都渾然不知。這座城市在虛假的繁華之下滋養著無數腐爛的靈魂,根基在一點點被動搖被扭曲,郭淵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玻璃杯齊齊一跳,低聲道:“等我查出來,老子弄死他!”
    崇百川跌跌撞撞進廁所,胸腔裏左突右撞,沉重的情感發酵膨脹,他感到反胃,頭暈,十五年前推開家門那一刻的場景依舊如新,血色鋪張蔓延,奔湧在生與死之間。崇百川撐著洗手台喘息片刻,像一隻在荒野上流浪了很久的困獸,被牽扯進無窮無盡的幻境裏,幻境中血泊中的細節一遍遍回放,崇百川看見鏡中反射的景物一點點染上血影,猩紅的液體從牆縫裏滲出。崇百川閉上眼睛,隻能看著白色的瓷磚被血色吞噬,崇百川嘶吼一聲,掙紮無門,逃脫無望。
    崇百川抽出後腰上的短刀,照著自己的手腕刺下去,白亮的刀舐過腕上皮肉,生命自崇百川腕上湧出,尖銳的痛感將他從幻境中拉出一部分,崇百川不依不饒,又是一刀。伴隨著血液的流逝,崇百川感受到熟悉的寒冷,這種寒冷往往意味著現實的回歸,他抓住這一點點清醒的尾巴,打開水龍頭,將手腕放在水龍頭底下衝洗。
    傷口很深,一時止不住血,崇百川按住肘彎處的血管,耐心地等傷口自我修複,等白血球布滿傷口邊緣,崇百川看著鏡中的自己,額上布滿汗水,麵色蒼白,嘴唇幹燥起皮。他笑了笑,這世界分為表裏兩邊,人間在二者之間自我蒙騙,以病態與謊言,掩蓋自身的空虛與卑賤。
    崇百川回到地下室,靠在門邊,郭淵合上筆記本,不願讓他知道這些事。崇百川神色如常,好像一段被養在心口的白月光,他平靜道:“郭哥,逢爺的案子,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十五年,原來有些人在十五年前就注定相遇,有些人在十五年前就注定道別。郭淵抿了抿唇,將筆記本還給文夏,吞吞吐吐:“你關注一下最近有沒有人跟蹤……我操!”
    郭淵一個箭步衝上去,將崇百川左手拉到麵前,那裏綻開兩道刀口,傷口筆直光滑,斬釘截鐵。崇百川淡淡地看著傷口處不住滲出的鮮血,染紅了雪白的袖口,滴落到地下室飲過血的地板上。
    郭淵與崇百川對視一眼,怒意直衝上大腦,他一拳十成十地打在崇百川腹部,崇百川痛哼一聲,弓成一隻蝦米。郭淵靈魂深處除了噴湧的暴怒還有一份埋藏嚴密的恐懼,觸痛敏感的神經末梢。第二拳毫不留情,揮在崇百川臉上,崇百川跌倒在地,輕輕咳嗽。第三拳沒等揮出來,就被眾人抱住了,七八個人手忙腳亂地拉住他:“郭哥!”
    先前那位老人一直冷眼看著這一場鬧劇,突然走至崇百川麵前:“你是崇家的小子?”
    崇百川猝不及防,猛地抬頭,隨後垂下眼睛:“是。”
    老人蹲下身,直視崇百川的眼睛。老人的目光像一隻在高空搜尋獵物的鷹,冰冷而不近人情:“你看見了凶手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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