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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的雨還帶著很重的寒意,打在車窗上,被風吹出向斜下方延伸的奇怪形狀。水滴裏的世界被明目張膽地扭曲,讓崇百川懷疑這才是世界的原來模樣。郭淵把崇百川送回“春光”,崇百川下車,進門,郭淵坐在車裏,隔著雨簾警告他:“敢喝酒我削死你!”
    崇百川微笑,不肯定也不否定:“郭哥,能不能文明點。”
    “跟你這種人文明個屁。”郭淵道。然後火急火燎地踩下油門,一路揚長而去,崇百川從“春光”側邊的小門進去,正準備關門,一個人影便出現在他麵前。
    崇百川驚訝大於驚嚇,還有一種了然,他側身將其讓進來,第一件事是去找煙,方澈明黑著臉:“崇百川,你夠狠。”
    陳冬生接了一個電話,方澈明清楚地看見備注是徐婉婷,兩人沒聊幾句,陳冬生將手機遞給他:“我老板找你說話。”
    方澈明臉上猶如萬裏冰封,被電話另一頭的女人三言兩語逼出裂隙,徐婉婷道:“方澈明,看微信。”
    方澈明不明所以,打開微信,徐婉婷給他發了個帖子的鏈接,方澈明點進去一看,當即從頭涼到腳,徐婉婷邊笑邊說:“如果我把一些你的信息放出去,你猜會怎麼樣?”
    徐婉婷興奮道:“那個模特是個gay哎,你猜你們方家丟不丟得起這個人?”
    方澈明掛掉手機衝出去,車屁股上那塊疤明晃晃地惹人心煩。方澈明見崇百川上了郭淵的車,當即驅車掇上去,一聲驚雷響在耳側春雨澆灌著他瘋狂增長的恨意。現在崇百川就在他麵前,平平靜靜地點一支煙:“我如果說我什麼也不知道,你信不信?”
    方澈明胸口起伏不定,一半兒是惱火一半兒是恐懼。酒吧裏沒有開燈,崇百川半個身子隱在陰影裏,還是不緊不慢:“那個帖子我也看到了,確切地說,我也是受害者。”
    方澈明自然不會相信,他的生活從回國徐婉婷提出離婚起就亂了套,崇百川更是火上澆油,他更怕徐婉婷翻出高中舊賬,捅出自己一時糊塗和崇百川談戀愛的醜事,那方家的名聲地位就完了。
    方澈明收拾一下思緒,依然是單刀直入,不留顏麵,貫徹了方家一貫的作風:“你是不是故意撞我的車?”
    崇百川用了一會兒才理解過來,隨後竟笑出聲,嘲諷意味很濃:“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方澈明第一次聽見崇百川用這種語氣說話,記憶裏的崇百川總是默默接受他的譏諷與怨氣,永遠在毫無原則地退讓與容忍。這種反差感像極了徐婉婷,讓方澈明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門外的雨越下越大,昏暗的酒吧裏空氣陰冷而潮濕,崇百川滅掉煙頭,視線不願落在方澈明的身上:“各人有各人的事,這個事情我會處理。”
    言下之意是與你無關,但偏偏又真的與方澈明有關係。崇百川的手機突然響了,崇百川接起來,對麵是郭淵,隻匆匆給了三個字:“來‘深淵’。”
    崇百川應了一聲,掛掉電話,對方澈明道:“我有急事,你走吧。”然後就開門出去,在外麵等方澈明出來。
    方澈明本也不想多待,從崇百川身側過去都沒有看他一眼,兩個人就此在雨裏往兩個方向去,各自背負自己的重擔與過往,十五年的辜負與失望。寒來暑往,無力回天。
    “深淵”沒有開門,崇百川來到側邊,一手按在後腰上,那裏襯衫下擺略長過臀,遮住腰帶,腰帶上橫別了一把黑色刀套。崇百川沒有打傘,微涼的雨絲放肆地落在他身上,沾濕了他的頭發。他試著推了一下門,側門沒關,輕輕一推就開了。崇百川停頓一下,試探著敲了敲門。
    裏麵有人來開門,腳步聲不屬於郭淵。郭淵不會跂拉著鞋走路,崇百川撩起襯衫下擺,握住了刀柄,閃至門左側,那人開了門,探頭往外看,那張臉十分陌生,崇百川心裏“咯噔”
    一下,那人罵了一聲匆匆關門,崇百川一步搶上去,用整個身子的重量撞開門,刀剛拔到一半兒,那個人已扣住崇百川手腕,一轉身到了崇百川身後,一手反鎖上門,一手用力往上一指,屈膝頂在崇百川膝彎處,崇百川“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手腕被反鎖至肩胛處,手中短刀依然握得死緊。
    屋裏的人聽見動靜便往這處來,崇百川聽出腳步聲裏有郭淵的,下一秒便聽見郭淵的驚呼:“我靠!”
    崇百川全身一下子鬆了勁,郭淵用跑的過來扶起崇百川,掰開那人的手:“自己人,自己人。”
    花刀“切”的一聲鬆了手,道:“在你爺爺麵前用刀?”
    崇百川從地上起來,拍拍膝蓋上的灰。花刀下手很重,崇百川跪得實實在在,膝蓋還有點隱痛。崇百川將刀收回刀套,花刀從他後腰抽出來在手中把玩,刀影閃動令人眼花繚亂,花刀耍了一會兒還給他:“你小子三腳貓的功夫,下手挺狠啊。”
    崇百川不卑不亢地接過來,想起郭淵曾提過的形形色色的人,斟酌了一下:“刀哥?”
    “去你的刀哥”,花刀在道上輩分很小,難得有人喊一聲哥,還沒等花刀高高興興應聲,就被郭淵一頓搶白,“喊他刀子就行了。”
    崇百川點點頭,花刀在那邊就炸了:“我靠!郭哥你又拆我台!”
    郭淵瞥到崇百川無聲地活動活動手腕,一把搶過崇百川的手,無需挽袖已能看見縱橫交錯的疤痕和一片剛被花刀擰出的青紫,郭淵一巴掌招呼上花刀的腦袋:“你他媽不會下手輕點?!”
    花刀被打得一個踉蹌,萬分委屈,知道這是大水衝了龍王廟,這小白臉兒怕是來曆不凡,敢怒不敢言:“他先動的手啊!”
    郭淵第二巴掌沒揮出去,被崇百川從中間擋住了。崇百川站在兩人中間,麵向郭淵:“先說正事吧。”
    “正事就是——”,郭淵飛快地接口,神情很有點無恥,“崇百川,你要不要當我男朋友?”
    大家都愣住了,包括崇百川。最後崇百川笑了笑:“郭哥,你的臉皮越來越厚了。”
    郭淵並不在意,雙手插兜轉身走入地下室,昏黃的樓梯燈一節一節地照亮窄窄的樓梯,世界露出本源,光與影邊界模糊,不分彼此地擁抱在一處。崇百川這才看見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跟在郭淵身後,像一隻暮暮老去的鷹,羽毛落盡,鋼爪磨鈍,但目光依然銳利。
    崇百川和花刀跟上去,樓下是另一個世界,一個屬於郭淵的王國。崇百川看見牆上懸掛著一隻銅製的鹿頭,鹿角龐然怒張,似乎鼻尖還有些濕潤。雄壯的生命被澆築在冷硬的金屬裏,好像下一秒就會破冰而出,率領千軍萬馬揚蹄而來,踏碎所有的虛假和偽裝。
    雨還在下,好像要淹沒這個城市,淹沒城市中行屍走肉般的人,淹沒人與人之間千絲萬縷的聯係,淹沒病入膏肓又難以割舍的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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