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卷:京城 第二十五章 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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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九玉挑了挑眉,沒有理會夏沽城說的話,繼續扒著碗裏的飯。夏沽城見他不理人,也自覺無趣,端起碗,拿起筷子開始刨飯。他大口大口地吃,沒一會兒就聽見身旁那人在笑。
他以為是自己臉上沾了飯菜,停了筷,上下左右地把臉拂了個遍,但什麼東西都沒有。旁邊那人笑得更加爽朗。
“你笑什麼?”他很是不解。
“你的吃相,好難看啊”嵇九玉不知方才自己的吃相如何,但看他吃得這麼急,再一想可能自己也是這麼在吃飯,就忽然覺得好笑。
“我不也餓了。”夏沽城再拿起筷子,趕了一大口飯,正要進嘴,又感覺嵇九玉正盯著他,盯得他渾身不自在。他重新趕了一口飯,隻有一點點,然後緩慢地入口,細細地咀嚼,看樣子是對嵇九玉的話有所觸動。
“你不用在意我的話啊。”嵇九玉撐著手肘,饒有興趣地戲謔道。
“那你就非要說是嗎?”夏沽城衝他翻了個白眼,然後又恢複了之前吃飯的迅速。
嵇九玉也平靜下來,開始吃飯。但沒吃幾口就給嗆著了,咳嗽個不停。
夏沽城抑製不住地笑。嵇九玉見他笑,不怒也不惱,反倒是跟著他笑。他一邊咳一邊笑,等到咳嗽止住了,笑還沒止得住。
這兩個人好似陷在了一種十分奇妙的氛圍裏麵,仿若他們一直都是慣於“苦中作樂”的知交,而非為了些芝麻小事就爭得麵紅耳赤的冤家。他們現在能夠看到對方臉頰上的笑意,這已是千金難買的絕景。
兩人吃完了飯,一起收拾了碗筷,準備午休。夏沽城把那瓶找蒼耳要的損傷藥給了嵇九玉。他收到之後驚訝且茫然。
“我背上有傷?”他脫下外袍,跑到銅鏡前,掀起衣服,赫見背上數塊紅印。
“怎麼這麼多!”他對著鏡子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手伸到背後去撓那些印子。“我說怎麼這麼癢?”
“你別亂摳!”夏沽城喊住他,“用我給你的那藥膏抹一下。”
“位置這麼高我哪裏塗得到?”嵇九玉小聲地抱怨,他一咬牙,索性對夏沽城喊道:“你幫我塗。”
“我幫你塗?”夏沽城指了指自己,有些錯愕。
“快點!”嵇九玉心下頗感害臊,麵上不耐地催促。他坐到床沿,把藥遞給他。
夏沽城接過藥瓶,坐到他身後,見他再將衣服向上掀起,即目的仍是他今早所見的那一幕猩紅卻旖旎的景色。他從藥瓶裏抖出一點藥膏,然後抹到他的背上。
冰涼的膏藥沾上溫熱的肌膚,引得嵇九玉倒抽了一口氣,一絲低吟不禁脫口而出,羽毛一般地,拂過塗藥的人的耳根。
“很痛麼?”他不敢再下手。
“沒有。就是有點冷。”嵇九玉讓他繼續。夏沽城的手指有層薄繭,應是常年握兵器所致,當指腹碰觸到後背的時候,這種感覺清晰而細膩。如同一串螞蟻爬過腳掌,帶來的是密密麻麻的癢,是在肌膚本身所受的傷痕之上的癢。
夏沽城此刻亦是心亂如麻。剛剛那一聲不經意的輕吟鬼魅似的鑽進他的腦海,越是不去想,便越是糾纏。這全然打破了他心中的定數。隻見他在那背上胡亂抹了一通,就趕緊作罷,不欲再多去觸碰一分。
“好了。”他慌張地說。
“多謝。”嵇九玉慌張地答。他轉過頭,抬手拍了一下夏沽城的肩,卻見對方陣仗很大地仰起頭,然後悶然應了聲,似是吃著痛。
“你的肩膀怎麼了?”嵇九玉連忙收回手,擔憂地看他,“是不是因為今天挑了太多桶水的緣故,讓我看看。”他不作多想,站了起來,伸手去解夏沽城的衣帶。對方沒有反抗。褪去上衣,但見一副精健的身體,每一寸的肌肉都勻稱而有力。肩膀上有一些或深或淺的瘀青,紅紫交印,訴說著這個男人的無言與要強。
嵇九玉沒想到他會逞強。突如其來地,肩膀上的傷痕激起了他的自責與愧疚,還有那份實實在在的心疼。
“應該……沒什麼吧?”夏沽城低頭看了下傷勢,不輕不重。他強裝鎮定,其實心裏覺得有些丟臉。今早挑完水後,他是對肩膀的酸痛有所感知,不過在嵇九玉麵前,他想表現得輕鬆一點,雖不至綽綽有餘,也不想是勉勉強強。但沒想到這傷勢就這麼展現在了他的麵前,他現在就像一隻破了洞的皮鼓,渾身泄著氣。
“瞎說!明明很嚴重啊。”嵇九玉拿起剛才那瓶膏藥對他道:“這個藥應該也能治瘀傷,我給你抹一點。”說罷,他剜出一小塊,凝在指尖,然後俯身抹在他肩上。
一縷青絲拂過夏沽城的側臉,他方覺嵇九玉離他如此之近,近到他甚至難以呼吸。但若真無法呼吸,又怎會嗅得到那一絲於心間縈繞不去的皂角香呢?
第二天,嵇九玉挑了四桶水,夏沽城挑了八桶。
第三天,嵇九玉挑了四桶水,他挑了八桶。
第四天,嵇九玉挑了六桶水,他挑了六桶。
是日,秋陽高照,萬裏無雲。夏沽憐行至夏夫人房間,向她請教刺繡的針法。
“你怎的忽然想習這個?”夏夫人饒有興趣地問他,“這刺繡可一般都是女兒家才學的東西。”
“世間萬般技藝,若是有意皆可勉力去嚐試,又何妨男習女紅女舞劍呢?不過憑個人喜好罷了。
“你說得倒是在理。”夏夫人抿唇一笑,說道:“我便教你。”
“謝謝娘。”夏沽憐從袖中拿出一個素色的絲緞荷包遞給她,上麵沒有半點圖案。
夏夫人接過那荷包,端詳了一番,見其針腳稀疏淩亂,拚接不很齊整,線頭卻是極少,總體而言略顯粗糙。
“你自己做的?是打算贈人嗎?”她好奇道。
“不是,”夏沽憐急忙反駁,又補充了一句:“是留做自己用的。”漸紅的臉頰卻在不禁意間掩蓋了蒼白的辯詞。
“我知你欲贈誰了。”夏夫人看出了蹊蹺,笑得意味深長,惹得他暗暗把頭低垂。
“你想繡什麼?”
“娘繡什麼繡得最好?”
“這個啊,”夏夫人思了一會兒,答道:“我以前送給過你爹一個蝴蝶香囊,”她仿若沉浸在了自己的那段美好回憶之中,嘴角的弧度漸深,“他說,繡在上麵的那對鴛鴦跟活了似的。”
“鴛鴦?這……”夏沽憐好似心動,又好生羞怯。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如何,你若想繡,娘便教你。”夏夫人看穿了他的心思,又笑言:“你若要拿這荷包贈他,也是無妨。”
是日,越時兮上街給夏沽憐買了一個劍穗子,他回府後,第一件事便是去尋他。他進了房間,發現他正坐在椅子上,手肘撐著書桌,望著窗外的樹出神。桌上擺著一些針線,還有一個素白的荷包。
“沽憐。”他喊道。
窗前那人聽得一聲喚,知是他來,本能地抓起桌上的荷包迅速地收進袖中。但也不知越時兮站在那已過了多久,或許早已發覺,他又慢慢地把它拿了出來,再擱到桌上,有點小小的沮喪。
“這荷包是?”
“是我想贈你的禮物。”夏沽憐本欲瞞他,又覺得根本藏不住,就索性與他說了。
“禮物?”越時兮指了指自己,驚訝道。
“是啊,你幫我挑了一柄稀世的好劍,無疑贈了我一個大禮,這個禮我自然要回。”他不知越時兮缺欠什麼,又想送金銀太過俗氣,反倒辜負了他的心意。思來想去,他決定親手做這樣一個荷包,以仿效鵝毛之舉,期望傳達情深之意。
越時兮內心自是喜歡。他走到桌前,沒有去碰觸,而是細看那荷包。上麵用金絲線繡著半隻還未成型的鳥雀,針腳很細但不齊整。
“這是繡的什麼?”
夏沽憐搖頭。他重新拿起針線,在荷包上小心翼翼地繡,動作慢慢吞吞。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神神秘秘地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既然他不願講,越時兮也不再追問。“你小心別傷著手。”他提醒道。
“知道了。”刺繡的人溫柔一笑。越時兮見他睫毛顫動,眼角微蜷,泄露了此時的好心情,自己也愈覺舒懷。
他站在他身旁。他一直低著頭,見他一直低著頭。宛如一副高山望水的畫卷,畫中的其餘景物,其餘著色,都隻是陪襯。此間流動的,是脈脈而無言的情。
其實用來做荷包的這塊緞料,價值不比鶴歌輕。此緞人稱“螢火月牙白”,一年織就一匹。白色的染料出自細葉曇花,淡香輕散,沁人心脾。一塊絲緞中有一根極為特殊的秋香色線,以流螢螢尾製成,能遇夜而光,實為無價之寶。夏沽憐的這一匹是出生之時太徽皇帝送的賀禮,他一直不舍得用,但現在卻不惜裁剪下來做成荷包,縱然已是珍貴,仍覺不及越時兮所做之秋毫。
一聲急呼攪亂了平靜的畫麵,但見一個仕女推門跑了進來,連基本的禮節也顧不上。
“何事這般慌亂?”越時兮問她。
“大公子!”那仕女氣都喘不大上,忙對夏沽憐道:“方才遲大人來府,正與老爺在堂內商量你的娶親之事呐!”
房內萬籟皆滅,動靜全無。靜止之中,忽有一個東西落在地上,那仕女定睛一看,原是個素白的荷包。
作者閑話:
仿效鵝毛舉,布我相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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