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們漸漸跑遠了，柒香雲默默從被窩裏鑽出來，乏力的手肘撐住上半個身子。
    這裏是十方寨，土匪窩。上山的房屋也不像一般小鎮子那般好，勉勉強強能住個人。
    屋內沒有地板，全是原始的泥地，地基打得紮實，地上的泥被人踩出一個個小凹陷，因為經常踩來踩去原本黃色的泥土表麵已經成了黑色，掀開內裏也是黃中帶黑的色彩。唯一不同的地方可能就是屋角地麵的那個大坑，深處的黃泥被翻到地表，一株樹苗奄奄地立在那兒，根部全是青白色的細長濕絨，已經活不成了。
    冰涼的觸感從腳底直達全身，小小的凹陷讓他有一種隨時會掉進去的感覺。不適地皺了皺眉，慢吞吞的扶著床沿扶著桌沿扶住一切能扶住的東西將手搭上房門。
    燦爛溫暖的光柱從門縫斜斜落在腳麵，開啟的縫口越來越大，金色的灰塵在空氣中上下飛舞，院子裏的人都看著打開的門默不作聲。
    當看清他的麵容時又哄笑著開始做起自己本來的事，有人甚至哼起了山歌，粗噶的調子隨著風飄蕩，撈著斧子的二當家扭曲著一張臉。
    “李大果，你別唱了！”
    李大果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條橫貫臉龐的刀疤隨著表情越加猙獰。
    “不好意思啊，二當家，一時沒忍住。”
    周圍的人被他倆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帶孩子的大娘笑著和稀泥。
    “二當家的，你就別為難他了，今天天氣好，又是個好日子，就讓他唱兩句吧。”
    “張大娘，就你慣著他。”二當家的罵了句髒話，扔下斧子從院子裏出去了。
    張大娘丟下手裏的活計走過來扶柒香雲，被他躲開了，也不在意，樂嗬嗬地和他說話。
    “小夥子別介意，這裏的漢子都這樣，別看這些人粗俗，都關心你。”
    柒香雲沒接她的話，看了看外麵的好天氣。
    “我想出去走走。”
    “好好好，大娘陪你去走走，去走走，今天天氣可好了，多曬曬也好恢複。”大娘樂著扶住他往外走，這次他沒有拒絕。等他跨出門時又看著他的光腳。
    “小夥子年紀輕輕怎麼打光腳，寒從腳入知不知道？你身體可還虛著呢！”
    “李嬸兒，快將你縫的鞋送一雙過來，這娃兒沒穿鞋呢！”
    李嬸兒昏暗的眸子看了他們一眼，深深的溝壑連接著眼內的透明白膜，凹陷進去的嘴唇小聲地說著漏風話。
    “來了。”
    李嬸兒顫巍巍地拄著拐杖，小步小步地往這邊挪，李大果趕緊過來扶住，刀疤臉上滿是緊張。
    “奶奶，你慢點走。”
    李嬸兒顫顫地拍了拍李大果的手，皮包骨的手抖著從懷裏拿出了一樣東西。是一雙黑色的靴子，樣式和他上山時的一模一樣，上麵用紅線勾了雲紋。
    詫異從心間一閃而過，李大娘趕緊幫他接過來。
    “小夥子趕緊穿上，這可是李嬸兒按著你的尺寸做得，可合腳呢。”
    李嬸兒深陷的眼窩內滿滿的期待和慈愛，突然覺得陽光太強烈了些，柒香雲嘴唇抖了抖。
    “謝謝。”
    李嬸兒看著他將鞋子穿上，才顫巍巍地被李大果扶住往回走，駝起來的背脊將那張長滿褐色斑紋的臉和稀疏白發的後腦勺擋住，在陽光下慢悠悠地縫著針線。
    十方寨挺大，三十多戶人家緊緊挨湊在一起，山腰開墾出一片片農田和旱地，玲帶著寨子裏的人在旱地裏給蔬菜除草澆水，從院子裏跑出去的二當家也在那裏，大熱的天太陽火辣辣，垂落的發絲都遮不住通紅的臉和滴落的汗水。
    玲遠遠地看到他，扔下手裏的草葉子飛快地跑過來，嘴裏喘著粗氣。
    “你，你怎麼來這兒了。”
    “這麼熱的天跑出來，你好點了嗎？”
    大娘看到玲跑過來早就走了。玲伸著手想來扶住他，又看到自己滿手的黃泥和指甲裏的黑色不好意思地收了回去。
    他看著那雙藏在身後的手，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
    “天氣好，就出來走走。”
    玲驚喜地看著他，啊了一聲，半天才反應過來，無措地手忙腳亂，最後引來幹活的漢子們一陣哄笑。
    “姐，你不是最厲害了嗎！”二當家的哈哈笑，被玲撿起的一坨黃泥敷了一臉，扔完又緊張地看向他。
    “我，我先去洗個手。”
    “嗯。”
    玲臉蛋爆紅，頭頂冒煙，一溜煙地跑到田角仔仔細細地將自己洗幹淨，然後飛速地跑了回來。
    “我，我扶住你？”
    “都可以。”
    玲喜滋滋地牽著他，一步步走在狹窄的土埂上，高溫的裂口黃泥燙著腳也不在意。
    “你腳不痛嗎。”
    “不，不痛。你……你今天怎麼……”
    “我有事找你。”
    “啊？啊，你說，你說。”
    柒香雲轉身看著她，玲也沒多高，才剛剛到他鼻梁。那雙眼睛羞澀的四處張望。
    “把車夫放了吧。”
    原本明亮的光一點點黯淡下來，玲許久才點了點頭，像個生鏽的機器。
    “……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