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淩在那一刻感覺自己幾乎動不了了，所有的感官全部被狂喜壓住。
    楊九並沒有感覺到他的異常，蹲下身來，柔聲道。
    “媛兒乖，今天功課做的不錯，去玩吧。”
    這句溫聲細語，就像從前鬱秋生揉著他的頭頂，在他耳邊喃喃的鼓勵。
    媛兒大眼睛眨了眨，嘴角上揚，笑的得意，幾下就蹦了出去，皇甫淩隨即上前一把抱住了楊九，把大門堵得嚴嚴實實的。
    “夫子，我是淩兒。”聲音有點顫抖，粗暴的把人往自己懷裏按。
    楊九身體一僵，先是愣了一陣，旋即回身就要推人，皇甫淩像是料到他的動作，錯開一點距離後，竟又把他攬進了懷裏。
    “登徒子，你做什麼！”
    楊九推了一下他，竟是沒有推開，暗暗心驚。皇甫淩完全沒有動靜，因為他聞到了那股特殊的藥香味，隻有鬱秋生身上才有的味道。那股藥香味中還參雜些許別離草的味道，清新醉人。
    他幾乎要確定眼前這個人就是鬱秋生，但是又不敢輕易下結論，五年的失去，就這麼輕易的又失而複得，讓這個在宮中四處防備的皇帝不敢相信。他把臉埋到楊九的肩膀上，隻覺得眼眶一熱，幾欲想哭。
    楊九泄氣的放鬆了肩膀，眼神在皇甫淩看不見的角度又寒了幾分，長袍一撩，竟然回抱了回去，嘴角噙笑。
    “淩兒嗎？”聲音帶了點魅惑和試探。
    皇甫淩心神激蕩，真的是夫子，夫子的手還在背上輕撫，急忙拉開距離想好好看看懷裏的人，夫子唇角上揚，笑意吟吟，臉頰飄紅，煞是動人。心下歡喜，正要開口詢問，楊九一掌擊中了他的胸口，直接把他扔出門去。
    皇甫淩堪堪站穩，舉手示意子陽有不用過來，揉了揉有點痛的胸口，再看向楊九，那人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了，滿臉寫滿了陌生和拒人於千裏之外。心中添了不少疑問，這麼多人在場，又不好開口詢問，自己方才也是唐突了，趕緊作揖道歉。
    “方才晚輩唐突了，實是前輩太像晚輩兒時的夫子了。”
    楊九上下打量了一下皇甫淩，皇甫淩僵著身子沒敢動，楊九也不接口，把在一旁傻乎乎看戲的媛兒支出去玩後，就自顧自的給自己上藥去了。。
    皇甫淩有點尷尬的站在原地，走他是不想走的，但是楊九根本不搭理自己，正在犯愁時，一旁剛剛也算被他救下的大爺用拐杖戳了戳他。
    “膽子不小啊。”
    那大爺腿腳不便，隻能坐在地上，連那拐杖其實也就是一根比較粗的樹枝。
    皇甫淩正煩躁，剛要爭辯，突然心生一計，先幫大爺舀了碗水，殷勤地遞給他，再幫他搬來了很多稻草，好讓他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麵。大爺好笑地看著皇甫淩突然勤快了起來，心知他要問什麼。
    “那大夫叫楊九。”
    大爺先是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就讓皇甫淩眼前一亮。
    楊九，皇甫淩曾經化名為楊淩，在沒當皇帝之前，排行第九，不過當然，這也可能是巧合，但是現在不管是不是巧合，皇甫淩都願意相信這是有意為之。
    “我們是從北邊逃難來的，到了這錦玲城之後，沒人管也不讓進。正在這塊地方等死呢，後來就來了兩個大夫，說是要來錦玲城開醫館，看我們可憐，就每天過來送點吃食，順便幫我們治病。“大爺先是說了一堆跟楊九沒什麼關係的話，見那皇甫淩竟是沒有半點不耐煩，反而還很認真，一臉的擔憂，對這小夥子好感激增，自然也就說的更多，”楊大夫雖然不這麼親和，幫我們治病還是很認真的，霍大夫曾經提過，楊大夫受過重傷，失去過一段記憶，現在那記性也不是很好，所以脾氣也就不好了。不過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哪還會挑剔楊大夫。”
    皇甫淩簡直要把“救命恩人”四個大字貼在大爺的額頭上了，大爺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救命稻草啊。
    “所以，有可能，楊大夫就是你兒時的夫子。”大爺好心的安慰著皇甫淩，“隻是忘記了而已。”
    皇甫淩感激地點了點頭，神情有點黯然，大爺也不好再說什麼，隻能任他呆呆地坐在一旁。
    想了一會兒，皇甫淩突然尋到了重點，夫子的功夫不可能在短短五年內學成，那最有可能的就是，夫子把甘露鎮以前的記憶想起來了。但為何偏偏把他們在甘露鎮的記憶忘掉了呢。莫不是，太不想想起？或是，裝的？
    皇甫淩急急地起了身，跟大爺再三道了謝，腳下不停，不出多久就找到了坐在河邊蕩著小腳的媛兒。
    小時候的媛兒本名孫婧媛，夫子給起的名字，本意是希望媛兒可以越長越美，越來越有才學，媛兒的父母沒讀過什麼書，聽著好聽也就滿心歡喜的應下了。現在竟成了這副模樣，委實令人惋惜。
    “媛兒。”
    皇甫淩試探地坐到媛兒身邊，媛兒看了看他，沒有離開。
    “你，是誰？幹嘛？”
    媛兒隻能說簡單的短句，全然沒有了小時候伶俐的模樣。
    皇甫淩剛開口說完“我叫楊淩。“媛兒就滿臉驚恐地開始往後挪，一邊挪一邊哭喊。
    “淩，壞人，不救夫子，不救媛兒！殺，殺旭哥哥！“
    皇甫淩又驚又喜，喜的是楊九就是鬱秋生，驚的是媛兒越往後講越嚴重。雖然事情有一半是他想要的樣子，但是另一半卻離譜的驚人。看夫子剛剛的表情好像真的不認識自己，那媛兒便是怨自己沒有救他們？殺旭哥哥又是怎麼回事？
    “是楊寧，寧，不是淩。“皇甫淩先扯了個慌，讓已經哭的快接不上氣的媛兒，緩過神來。
    媛兒特別好糊弄，剛才還在抽抽搭搭，現在已經放心的又坐回了過來，小腳在水上啪嗒啪嗒的踩著。她雖然條理不清，不似尋常孩子那樣聰慧，在鬱秋生身邊給皇甫淩做個小內應還是可以的，旋即掏出本來準備帶回去自己睹物思人的核桃酥，遞給媛兒。
    “給夫子留，夫子喜歡。“媛兒先是塞了幾口，然後戀戀不舍的小心包好，放入懷裏。
    皇甫淩內心更是舒暢，暫時先不管那麼多疑問了，夫子找回來了，記憶什麼的，可以慢慢恢複。
    “還不走？“
    皇甫淩幸福地渾身一顫，回身看到鬱秋生站在他們身後，河邊的柳絮隨風飄揚，纏繞在他被風吹起的烏發上，好像也沒那麼不平易近人了，皇甫淩開心地對上鬱秋生有點閃爍的眼神，笑嘻嘻地湊上去。
    “我來幫忙。“
    鬱秋生就這樣站在不遠處看著他，也不回答，久到皇甫淩以為自己被拒絕了，但是夫子還沒說出口，他也不想自己就輕易地下了結論。鬱秋生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朝皇甫淩勾了勾手指。
    “幫我去買藥吧。“
    被使喚的錦玲國皇帝極其高興地跟在鬱秋生身後，寬大的袖口隨著鬱秋生的擺動微微揚起，皇甫淩不由地伸手夠了一下，像以前可以光明正大地牽著夫子的袖口出行一樣。
    鬱秋生拿過放在屋外木桌上的藥方，回身準備交給皇甫淩，沒曾想皇甫淩光顧著去夠他的袖口，沒注意距離，等到鬱秋生轉身，已經一頭撞在了皇甫淩胸口上。
    兩人都嚇了一跳，皇甫淩是驚訝，自己竟然已經比夫子高了好幾分。鬱秋生頓了一下後，卻是一臉坦然地從他胸口抬頭，不知道在掩飾什麼的咳嗽了一聲。
    “拿去。”皺著眉頭拉開了點距離，把紙塞進了皇甫淩手裏，再從懷裏摸出幾錠銀子，一並給了皇甫淩。
    皇甫淩被塞了個滿懷，有點無措地看著鬱秋生。快速閱讀了一遍藥方，再抬頭看鬱秋生，更是茫然。
    “要不還是。。。”皇甫淩想了一下，現在叫夫子還過早，別引起夫子的厭惡，還是規矩一點的好。“楊公子陪我一起去吧，我怕抓錯了藥。耽誤了時辰。”
    皇甫淩眼見著鬱秋生的眼神變化，從思考到困惑，光影飛速地在那墨黑明亮的眸子裏流轉，也想起了自己這個方法的漏洞，如果鬱秋生也去的話，他皇甫淩跟著有什麼用？不如留在這照看其實已經不用照看的病人，以防萬一。
    心念一動，不等鬱秋生作答，馬上吹了個口哨，純白的雷霆踏著小碎步就跑到了主人麵前，打了個響鼻。
    “走吧。”
    皇甫淩叫馬上馬，速度之快，讓鬱秋生不得不放棄考慮是否需要兩個人前往，剛要開口說“我去牽馬。”，皇甫淩長臂一伸，摟住他的腰就把他提上了馬。
    鬱秋生被皇甫淩抱了個滿懷，後腦勺磕到了他的下巴上，有點暈乎，剛要開口，放肆的放還在嘴邊，皇甫淩已經驅馬前行。雷霆像是明白主人的心思一般，馬嘶了一聲就竄了出去。鬱秋生被顛得把要嗬斥得話都咽了回去，身子因為慣性直直地撞進了皇甫淩的懷裏，頭頂上方隱隱傳來他的輕笑聲，配上他特有的沉穩磁性的音色，鬱秋生發現自己竟然有點不好意思。
    這孩子長大了。
    來錦玲城之前就知道無論如何都會碰到皇甫淩，隻是沒想到這麼快，當年那個還會在他懷裏哭，請求他去救他爹爹的小男孩已經長那麼大了。長大到可以單臂把他摟上馬，可以在馬上把他箍在懷裏，可以笑得那麼飛揚，也可以震懾住人心，也還是那麼聰明。
    隻是，鬱秋生的眸子暗了暗，自己回來的目的太不單純了，本來就打算好了不與他相認，想起過去的事情果然不一定是好事。剛剛被他抱住的時候，天知道他有多想好好回抱一下，最終卻化成了一掌，將他生生推了出去。現在隻希望他不要看破。
    皇甫淩隻感覺懷裏的夫子沒有之前那樣僵直地坐著，以為夫子開始慢慢習慣他，心裏美滋滋，手上稍微使了點勁，把鬱秋生更加用力地護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