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息消失了。
    他的手機似乎永遠關機。即便偶爾開機，也是看見那人的電話就馬上掛斷。交文案的日子，他也再沒來過。微博也沒有再更新。
    一切似乎都在他逃跑的這天戛然而止。
    宋慕揚去學校找了他幾次，卻都被告之不在。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找他。不知道自己的這種情緒是什麼。
    是因為那雙眼睛麼。
    真要說起來，那兩人的眼睛，看久了卻也不覺得像。因為那裏麵的東西不同。
    沈柏筠是溫潤的，那裏麵隻有他自己。林息是純真的，那裏麵隻有宋慕揚。
    這種事，從小到大，他見得慣了。宋慕揚這樣的人，憑著這張臉，走到哪裏都是被趨之若鶩的對象。喜歡，那是別人的情緒，和他無關。
    他對林息，似乎還不到喜歡的程度。
    但心底無法解釋的缺失卻沒法形容。那裏空空的，仿佛被挖走了一塊。林息在的時候，他還不覺得什麼。眼下不見他人影，而且又是在那種情況下分別。
    他如坐針氈，那一個人的屋子，仿佛也沒法呆下去了。
    他甚至找了邢飛。
    林息自從那日回來，像變了個人，整日一句話也沒有，給他買回的飯也隻是偶爾動幾筷子就不吃了。除了睡覺，幾乎見不到他人。有次半夜他被一陣瑣碎的聲音驚醒，發現聲音是從林息的方向傳過來的。
    林息頭蒙在被子裏。他下床去掀，發現林息哭的渾身發抖，十分可憐。他隻能拍拍他腦袋以示安慰。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這一切卻肯定和宋慕揚有關。
    眼下宋慕揚來找他，正好給了他發泄的出口。
    邢飛有些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感覺，一見麵便舉拳就打。宋慕揚不耐煩的抬手撥了一下，那來勢洶洶的一拳便被化解了。
    “我不是來找你打架的。林息呢？“宋慕揚語氣平靜。
    邢飛沒應聲，舉起拳頭又衝過來。
    他自負年輕體壯，完全不信這個邪，卻不知宋慕揚雖然拳腳一般，但剛回國那幾年，因著家裏要隔絕他和沈柏筠的關係，整日被自己父親摁在部隊，一群特種兵陪練，加上他心裏有怨氣，多少也有些成果，總比他們沒練過的強上百倍。
    宋慕揚看他沒完沒了，手下使勁製住他。邢飛被摁在地上，一肚子怨氣無處發泄。
    “再說一遍。我隻是來找林息。“
    “林息根本不在學校！你以後都不要再來找他！他那麼快樂的一個人，你隻會讓他哭！“
    這話完全是吼出來的。宋慕揚怔在原地。
    他隻會讓林息哭。
    這話卻是一點錯沒有了。他讓他惡心了。他讓他絕望了。
    他讓他看見了最不堪的一麵。
    他還記得林息剛剛知道他就是自己偶像的時候，那小鹿般純然的雀躍。
    那天過後，甚至有他不確定的記憶碎片又被重新安放回腦海。喝醉的那晚，林息握著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小心翼翼的樣子有些滿足。
    這一切都被他毀了。
    宋慕揚鬆了手，轉身走了。邢飛看著他失魂落魄的背影，重重地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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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揚生病了，你去看看他吧。“卻是韓睿的電話。
    這麼多年來，勞模宋慕揚破天荒的請了病假。胃出血。比不能說的那種病好一點，卻也隻差那麼一點。沒有胃口。很少睡覺。很少喝酒。接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工作。努力讓自己沒有空閑。
    這樣過了小半個月，忙碌過度的代價就是在辦公室裏一口血吐出來，倒在地上就暈了過去。危險期過了之後便拒絕住院，每天躺在家裏掛水。持續的低燒把他折磨地脫了形，變成了另一個人。
    韓睿最近越來越紅，與之相伴的是工作量突然增加。偶爾抽點時間過來看看，卻宋慕揚轉瞬就得離開，忙得不可開交。
    他怕宋慕揚餓死，宋慕揚卻不肯請保姆，也不願通知家裏人。不知道宋慕揚和林息之間發生了什麼，但這病肯定和那孩子脫不了關係。猶豫再三，還是背著宋慕揚打了電話。
    林息這些日子想了很多。
    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宋慕揚的呢。
    或許是還錢包的時候，咖啡館裏的氣氛太繾綣。或許是突然得知他就是自己偶像的時候，太興奮。或許是他有如天神般將自己救下的時候，眼神太憐愛太溫柔。
    總之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他心裏已種下太久。
    他才剛剛適應了見不到那人的日子，才剛剛下定決心變回以前的林息。然而韓睿電話裏說的特別嚇人，言辭又懇切。林息可以忍受他不愛自己，但不可以看著他死掉。
    咬著指頭想了三節課，還是決定去看看他。
    隻是看一眼。看一眼就走。站在宋慕揚的公寓樓底下，他默默給自己打氣。
    密碼沒換。電梯門打開的時候，想想那日的場景，他竟隱隱的有些害怕。捂著眼睛從指縫裏看了一會兒，發現沒有異樣，他才慢吞吞的走進家裏。
    屋裏拉著窗簾，一片昏暗。腐朽的氣息伴著藥水的氣味從家裏每個角落散發出來。
    宋慕揚的蒼白的臉隱沒在被子的陰影裏。眼前的男人形銷骨立。才半個月未見，眼前這張臉跟記憶裏的那個永遠光鮮亮麗，打扮一絲不苟的男人已經完全對不上號了。
    林息一步也不敢往前，內心一陣酸楚的疼痛。
    床上的男人卻像感覺到什麼似的。他動了他，卻疲憊到沒有力氣睜開眼睛。“是韓睿嗎？幫我倒杯水。“
    那聲音也是陌生的，沙啞，幹涸，好像垂垂暮已的老人。
    林息的眼淚一下子掉出來，他抽泣著下樓去倒水。
    宋慕揚被持續的低燒折磨得夠嗆，隻感覺自己像沙漠中苦行的僧人。他做了夢。夢裏他一個赤著腳在沙漠中行走，毒辣的陽光侵蝕著他每一寸皮膚。
    好渴啊。
    他渴的受不了，醒來卻發現真的沒有人倒水給他喝。索性就迷迷糊糊地躺著等著。反正韓睿不能來的時候，雷格也會偶爾來探望。
    再不濟每天也有護士小姐來紮針，總不至於渴死吧。
    身體被人扶起來。他靠在那人懷裏。幹到破皮的嘴唇受到水的滋潤，一瞬間疼的他皺起眉頭。
    眼底大片的陰影，臉上亂七八糟的胡茬，還有那瘦到脫相的臉。
    林息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掉落下來。這一瞬間他覺得那些都無所謂了。還有什麼比呆在這人身邊更重要的呢。即使他和別人一起。即使他不喜歡自己。隻要他不趕自己走，隻要他同意自己留下，自己就一定要死皮賴臉的留在他身邊。
    今天的韓睿真是安靜呢。
    宋慕揚神誌不是很清晰。他努力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人。
    這人卻不是韓睿。他頭發不是彩色的，眼睛裏也沒有誇張的彩色鏡片。他的臉很小，可能比自己的拳頭還小。那雙小動物般的眼睛裏此刻正湧出大顆的淚珠。
    他愣了半天，才認出這人是誰，身體劇烈的顫抖了一下。
    林息看他突然睜開眼睛，也是嚇了一跳，他卻半天不說話，隻睜著一雙烏漆麻黑的眼睛盯著自己瞧。林息有些緊張，不知道他在看什麼，卻被他那顫抖驚得心慌。
    “怎麼了？哪裏疼？”林息以為他哪裏不舒服了，忙擦著眼淚慌不迭的問。
    宋慕揚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有了幻覺。自從臥病在床，他有時會看到沈柏筠，有時是林息，清醒過來才發現那隻是自己的夢。
    他伸出手，在林息臉上摸索。皮膚傳來的微涼溫度確是實打實的。
    “林息？”他聲音微微顫抖。
    “是我。慕揚哥哥，林息來看你了。”林息攥住他撫摸自己臉的手，眼淚又不受控製的外湧。想起他臨走時那決絕的目光，擔心自己的行為會被那人反感，宋慕揚的手仿佛被灼了一下，訥訥地縮回。
    林息以為他依舊為了那一吻的事耿耿於懷，忍不住黯然神傷。
    宋慕揚似乎想說什麼，才一張嘴，劇烈的咳嗽聲便從嘴裏傳出。林息聽著那似乎都要把肺都咳出來的聲音，心下一緊便顧不得傷心，忍著眼淚輕輕拍打宋慕揚的背。
    宋慕揚漸漸停止了咳嗽，一張臉因為憋氣變得通紅。林息讓他慢慢躺回床上，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輕撫他胸口幫他順氣。
    宋慕揚身體的溫度依舊高的不正常。床上的男人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眼中似有不舍。片刻後卻疲憊不堪，慢慢將眼睛合上了。
    林息知道他此刻定然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看他這副樣子必然沒吃飯，便起身下樓去給他弄吃的。
    覺察到身邊那人的溫度抽離，宋慕揚伸出手，徒勞的在身邊摸索著，“林息，林息別走。你。。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聲音裏竟是從未有過的軟弱無助。
    林息此刻大病初愈，知道生病的時候人的精神往往脆弱到不堪一擊，但此時宋慕揚聲音裏的淒切和依賴還是讓他心裏暖暖的疼了一下。
    林息折回床邊，抓著他的手。“我不會走，”卻又想起什麼似的，聲音也低落下去，“隻要你不再趕我走。”
    宋慕揚聽他這麼說，想起那天早晨的事。
    這孩子在意的，竟是這個嗎？
    此時看那孩子望著自己的眼神，果然是先前想的那樣。
    喜歡，是藏不住的。
    他盡量抬起眼睛去看林息。
    窗簾沒有拉開，屋子裏實在沒什麼光亮，林息的眼睛看在他這裏也並不真實，隻是那裏麵受傷的情緒卻是真切的。
    他心裏一動。雖沒什麼力氣，卻盡量反過來使勁抓著林息的手。林息以為他依舊是怕自己丟下他沒人照顧，剛想出言安慰，卻聽見宋慕揚輕聲說道，
    “林息。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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