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少年行 第10章 棠棣之華 莫如兄弟 玉真番外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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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為太子之時,便與四個兄弟極其友愛,他曾定製大衾長枕,飲宴玩樂後幾兄弟常常同睡一起,親密無間,令父親睿宗十分欣慰。
上一年,他又大興土木,將興慶坊的五王宅擴建為行宮,稱“興慶宮”,又在西側建了一座恢弘華麗的“花萼相輝樓”,與皇城有夾道相通,可隨時來此與兄弟們奏樂同宴,登樓盡歡,往來行蹤還能避開群臣的耳目。
他以聲色娛樂,錦衣玉食來供養四個兄弟,天下珍物全與兄弟們分享。但卻堅決不予實職,絕不令兄弟們參政。日常之相處就如百姓之家,親近又隨和,傳為佳話。
李隆基對五弟薛王李業一向最是疼愛,前一年李業生病,李隆基急的不吃不睡,一天遣人問詢幾十次,還去親自給李業煮藥,不慎把下頜的胡子都燒掉了。豈料這次李業竟觸犯了他的大忌,正戰戰兢兢地待罪在家。
原來不久前李隆基偶染風寒,久治不愈。李業的內弟,內值郎韋賓*,找到殿中監皇甫恂,私下打探議論一番皇帝的病情吉凶。被人告發後,龍顏極為震怒,認定他的舉動頗有異心。
尤其這從三品的殿中監之職關乎皇帝的生活諸事,是絕對的機要部門,下管尚食局、尚藥局、尚衣局、尚舍局、尚乘局、尚輦局六局,直接關係皇帝衣食住行醫療諸方麵的安全。
韋賓竟然跑來與皇甫恂妄言議論打探皇帝的病情吉凶,自然令得李隆基當下怒發如狂,將韋賓直接杖殺於庭下,貶斥皇甫恂為錦州刺史。
李業當晚便帶著脫去王妃服色的韋氏長跪在殿外請罪,李隆基帶病出來,走下台階,拉起李業說道,“唉,沒你的事,你我是至親兄弟,此事我如有一絲猜疑你,上天便叫我天誅地滅!弟妹……你也起來吧,回去繼續好好地當你的薛王妃。”韋氏戰栗謝恩,回去便病倒了。
李隆基登基已有八年,威權漸盛,早年經曆的那些宮鬥奪權、骨肉相殘卻始終無法淡忘,常常深自警惕,數次下了嚴令,不許群臣結交諸王,免得有人興起別樣心思,慫恿生起禍端。
可有一日,駙馬都尉裴虛己,與岐王李範一起遊宴時,竟然私下悄悄地求簽問卜,預測政治的吉凶。此消息一經走漏,玄宗立刻大怒,流放妹夫裴虛己去了邊遠之地新州(今廣州新興),並令霍國公主立刻與他和離。
以及萬年尉劉庭琦、太祝張諤,也常常與岐王飲酒賦詩,過從甚密,就此一並發落,均被處罰,劉庭琦被貶為雅州(四川雅安)司戶,張諤貶為山東長清縣丞。
玄宗事後倒並未責備李範一句,對左右官員說道,“我們兄弟之間本來毫無隔閡,隻怪那些阿諛小人趨炎附勢,我決不為此責怪自己的兄弟。”
這些日子以來,李範與李業隻盼著玄玄盡快回京兆,好緩和這緊張壓抑的氛圍。
玉真風塵仆仆才剛回到長安,玄宗立即招她次日於花萼相輝樓參加晚宴。
這座花萼相輝樓建好不過數月,嶄新的巍峨樓台,極盡恢弘富麗。時值暮春,京城一片柳絮飛揚,駘蕩暖風裏三層殿閣彩燈輝映,宛若天宮寶境。
花萼相輝之名,取自《詩經》中的“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乃是說這棠梨花,花複萼,萼承花,五兄弟之間的情誼,便如這花與花萼一般,相互依偎彼此輝映。
玉真在三樓回廊上立了會兒,北望大明宮,南麵遙見曲江芙蓉園,宮牆外便是熱鬧的裏坊街巷。此刻華燈初上,牆外的百姓三三兩兩,駐足觀望這座繁華綺麗的高樓,指指點點,欣羨讚歎不已。
玉真整理好一腔晦澀的情緒,帶笑走進大廳,李隆基開心的從座而起,一把抱住她,大聲叫道,“玄玄,你可舍得回來了!我可太想念你了!”親情流露,兄妹二人頓時兩眼濕潤。
玉真想起今晚還有任務,趕快打起精神,讓自己做回嬌麗可愛的小妹李玄玄。見玄宗身旁笑盈盈站著最得寵的武惠妃,並不見王皇後,便問了一聲,李隆基臉一沉,“你這阿嫂越來越言語粗鄙,悍妒犯上,叫她來幹什麼,一句好聽的都說不出來,惹人氣悶。”
玉真便領會,拉著武惠妃的手親親熱熱寒暄了一番,再見過了四位兄長,還有最近奉旨和離神色鬱鬱的霍國公主,大家落座開宴。
但見滿座燦爛繡衣、佳肴名膳,歌舞百戲依次上場。玉真與武惠妃分坐玄宗兩側,見那四位兄長雖是開心談笑,大杯飲酒,評點歌舞,卻總覺得氣氛莫名的壓抑生硬。
不免回想起六年前梨園那次家常小聚,當年吹笛的大哥寧王李成器,依舊是沉穩恬退不動聲色的儒雅氣度,自斟自飲,胖胖的二哥申王李成義時不時扭頭和他評論幾句歌舞,對飲一杯。
四哥岐王李範最是喜愛音樂,一般這樣的場合少不了他會親自彈奏一曲,今天卻開宴沒多久,他便喝的醉醺醺,時不時看著耍百戲的和場中四處逗趣的侏儒大笑,那雙修長俊美的眼睛卻好似沒有笑意。看來這次對他的打擊不小,這英俊瀟灑的四哥,神采不見,偶爾會露出恍然失神的模樣。
玉真無聲在心裏喟歎,見李業端著酒杯過來,趕快站起,撒嬌的對玄宗說,“三兄,你看五皇兄拿這麼大一杯來敬酒,必是欺負玄玄酒量淺,想灌醉我好讓我出醜吧。”
玄宗笑道,“誰灌倒誰還不一定呢,來,我替你跟他喝,讓他出醜給你看好不好。”
李業果然湊趣的喝多了,又是放聲高歌,又是仿效胡姬的風情舞蹈,逗得玄宗大笑不止。
終於宴會結束,玉真回到了自己府中,揉了揉臉,都笑僵了。
十數天後,岐王帶著府內歌伎樂師數人,讓王維穿著俗豔的伶人服飾混在其間,來到玉真公主府赴宴。
王維將一曲哀切的《鬱輪袍》,彈奏的繁弦急管,清颺婉轉。眾人叫好,玉真也被哀婉琴聲觸動了情腸,沉吟良久,方回顧這風姿優美的少年,問道,“這是何人啊?”
李範笑答,“乃是知音人,怎麼樣?這曲子是他自己做的《鬱輪袍》,此人不但音律精通,詞章書畫也都堪稱一絕呢。”
寧王在座,立刻接話道,“可不是,玄玄啊,說來慚愧,我以前看上一個賣餅郎的老婆,給這賣餅郎一筆重金將美人接到我府裏。有次賓客雲集,我開玩笑問了她一句,如今富貴安樂,心裏可還想那賣餅郎嗎?誰知她就當眾做出那可憐巴巴哭哭唧唧的樣子,弄得我好生掃興。”
寧王指著王維道,“我正要發脾氣,這孩子上來做了首詩,《息夫人》,聽的我不但不怒了,還感傷的很,這就良心發現,將這美人又還與她丈夫了。”
玉真奇道,“什麼詩?還能把你這情場老手聽得感傷不已?”
王維便上前一步,朗聲吟道,“莫以今時寵,而忘昔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
玉真聽了擊節讚賞,王維又拿出事先備好的詩詞十首,獻上請玉真指正。翻看後,玉真驚訝的說,“有幾首詩我曾聽過的,很喜歡,原來竟是你寫的呀!”
認真的看了看他,笑道,“你這穿的跟伶人一般是幹什麼呀,快來人,帶他換件衣服,入席好好坐著吧。”
須臾王維換了一身潔白長衫,豐神俊朗的回來落座,玉真眼睛一晃,竟覺得似有三分丹丘的風神,不免呆了呆。
李範見狀,立刻撩起話題,讓王維展現妙語連連,他風流蘊藉又詼諧有趣,玉真不免一再矚目,也言笑晏晏起來。
李範趁機說道,“摩詰的才學雖如此驚豔,可惜總也不能中第,明年的解頭(解元頭名)聽說已經定下了張九皋,還是玉真你給打的招呼?”
玉真笑著說,“嗯,是有人跟我提起張九皋才學不錯,我便叫人跟試官提了一句罷了。要不,我這就把試官找來,跟摩詰見見。”
宴後,王維便留下,與趕來的京兆試官坐談,餘人便告辭。走到門口,寧王拍了拍李範的肩,歎息一聲,“唉,你也真舍得,難為你竟然如此成全他,真是個多情種子啊……”
不久,青城山傳來一封書信,丹丘為太白正式灌頂,授長生籙,長生訣,二人已結為道侶了。
玉真木著臉放下信件,靜靜坐了半晌,自語道,“撫頂受道籙,結發共長生,結發了,好啊,你們真是好,真是好……”
突然拿起信撕得粉碎,扔了一地,順手又抓起妝台上的物件,又摔又砸,直摔的滿地都是碎片,脂粉零落殘紅如血,才伏在案上聲嘶氣堵痛哭起來。
王維本來在書房畫一幅山水,聞聽這邊動靜,放下筆,卻輕輕走到院中,也不來勸慰,長長歎息一聲,慢慢走遠了。
——小雅·棠棣——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難。每有良朋,況也永歎。
兄弟鬩於牆,外禦其務。每有良朋,烝也無戎。
喪亂既平,既安且寧。雖有兄弟,不如友生
儐爾籩豆,飲酒之飫。兄弟既具,和樂且孺。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湛。
宜爾室家,樂爾妻帑。是究是圖,亶其然乎。
【後續】
①此時是720年,薛王李業的內弟韋賓被杖殺這事兒實際發生在725年,為了敘述方便寫在一起了。
②四年後,王皇後被廢,皇後之兄王守一因皇後無子,再加上李隆基最寵信親昵的近臣薑皎泄露了皇帝廢後之意,國舅便出昏招弄出了符厭事件,導致王皇後被廢為庶人,王守一賜死。
③六年後,開元十四年(726年)四月十九日(5月25日),李範薨逝,冊贈惠文太子,陪葬橋陵,年僅四十歲。他隻有一子李瑾早年暴卒,以薛王李業之子李珍,嗣岐王之位。
作者閑話:
那對狗男男居然撫頂受道籙,結發共長生了。抱抱玉真,就不給他們發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