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三人沒有話說。鄧爸爸沒有回家，也沒有一條短信來告知不回家吃飯。家裏人也都習慣了這樣的沉默無聲。這是常有的事情。鄧先生成日工作壓力大，自然需要自己的想法，放鬆啊，喝酒啊，抽煙啊，找小姐都可以理解。這是鄧奶奶的措辭。鄧文聽得厭煩，低頭吃飯不語。
    鄧奶奶抱怨了幾聲，吃完飯。在櫃子裏翻找藥，扯著嗓子讓鄧太太去燒一壺水來給她喝。鄧太太脾氣好，她太懂得孝敬長輩了。衝這一點，鄧文有時候就會覺得她是可憐的女人。
    飯桌上坐著鄧太太和鄧文，滿屋子裏靜悄悄的。鄧文抬頭看了眼鄧太太紅腫如血印的眼睛，由不得和鄧太太對視，趕緊撇開眼神。鄧文夾起一塊肉遞給她的碗裏去：“今天又是為什麼吵架？”
    吵架在這個家庭是家常便飯。為了收入支出不平衡，為了飯菜不可口，為了鄧文的成績。總之，鄧先生總可以挑出好多毛病來指責鄧太太。當初說愛就愛，現在說恨就恨，這個男人變化多端，鄧太太已經不為此動情了。
    “吃完把碗收拾下。”
    她沒有回應鄧文的話，靜靜地將鄧文遞過來的肉在牙齒裏咀嚼到四分五裂。吞咽下去的都是氣。留下鄧文在飯桌上吃飯，邊吃飯邊聊天。
    “你和你爸媽說了？”柳毅擔心事情的惡性發展，提心吊膽地問道。
    “沒。父母吵架。找不到縫隙說。”
    “那就不要說啊。我們這樣挺好。再者，我們馬上就見到麵了。”柳毅提到自己要開學了。
    “我知道。但我想和你更親近更自然地在一起。沒有任何阻礙。”鄧文覺得愛就是要付出。哪裏有不付出不犧牲的愛？要是父母不愛我，他們就接受不了我，那麼既然沒有愛，何必還要在一起生活？所以鄧文是計劃好了的，要是不成功，他就搬出去住，再也不會回這個家了。
    鄧文扒完最後一口飯，起身收拾桌子。鄧太太從房間走向了浴室。看樣子她是要洗澡。她叮嚀鄧文收拾了就好，她待會會洗碗。鄧文沒有回答，執意地將碗洗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我終於知道哪些異地戀情侶為什麼多數都撐不下去了。因為太痛苦了。”鄧文若有所思。將手機擱在耳朵旁，側身躺在床上，翻看著小說。
    “你撐不下去了麼？”柳毅問道。
    “有點累。”鄧文回答。
    “熬了將近兩個月了，不差這幾天。還好我們不是異國戀，不會一年半載見不著。”柳毅算樂天派。
    “一天見不著你我就難受。是不是我比你愛我更愛你？”鄧文好奇。
    “又開始了。整天胡思亂想。怪不得會累。我也想立刻了你啊。可是總有一些原因。我們要相互理解。”
    “理解啊。我就是不喜歡這種感覺”鄧文嗷嗷地叫到。柳毅聽得出來他很難受。
    “你準備怎麼和你父母說？”柳毅問。
    “我是同性戀。”鄧文合上書：“我覺得有必要直接點。不會含糊不清說不清楚。他們也可以更好地理解意思。”
    “別嚇壞了他們。”
    “怎麼說，不都會被嚇到嘛。還是直截了當好，一不做二不休。”
    鄧文可不想拖拖拉拉。他已經下定決心了。他總以為他更愛柳毅。所以要去付出，做犧牲也很願意。我考慮欠缺了麼？他反問自己，又安慰自己：才沒有。我這樣做是為了我們的以後，為了我做自己而展開的革命鬥爭。誰不希望成為最真實的自己？
    這個話題固然在柳毅心中還是有些沉重的。他並不是局外人，可是他不想參與出櫃這樣的事情。至少現在不願意考慮。因為他還要上學，他還有很好的青春歲月需要去經曆。他同樣很愛鄧文這個男生，並不是因為他是男生才愛他，是因為合得來，有吸引力，很有安全感，非常舒服。
    “你媽最近還撒潑麼？”撒潑這個詞不好聽，說實話。但是從柳毅的抱怨裏，這就是鄧文對柳毅單親媽媽的印象。
    “隔三差五。”柳毅強調。
    “真可怕。她喝酒除了胡言亂語，還會打你麼？”鄧文擔憂。
    “小時候是家常便飯。現在我有力氣了，她不敢放肆。”
    柳毅曾告訴鄧文，他媽媽帶男人回家。就在他家客廳裏做愛，他媽不知羞恥的聲音傳遍整個房間。柳毅在轉述這件事情上，還特地為他媽洗白，說他媽當時以為他外出了。其實實情並不是那樣，是他媽將他反鎖在屋子裏了。柳毅逃不開的原因很簡單，他還需要靠他媽的錢來付學費。順利畢業找到工作是他逃離這個家最有效的辦法。
    一切都是為了錢。柳毅明白。他的學費有多麼肮髒。
    唏噓片刻。鄧文更愛這樣的男孩了。鄧文同情柳毅。柳毅是滿目瘡痍的世界，而鄧文是探險家、慈善家。
    這樣的愛略微變質了。
    可是兩個毛頭小子哪裏懂那麼多？他們隻會覺得愛得很徹底、夠深刻。
    “我要去上班了。今天是最後一天夜班了”柳毅在附近的一家KTV找的暑假工。是夜班。很好地避開了他媽在家的時間。
    “嗯。好好上班吧。回來後，一切就都完美了。”鄧文不願意異想天開，他覺得那就是真實：“那掛了吧。”
    “別急啊。等我到了上班地點了，咱們再掛也不遲。”
    “行行行。”
    一路上兩個人有說有笑。鄧文講整個暑假上班的事情，因為學生回家了，大學城冷冷清清，所以閑得無聊。柳毅則講他在KTV裏遇見的人和事。哪個女的換了好幾個男的來唱歌，哪個男的喝了多少酒吐了一地。和鄧文聊天的柳毅很開心。即便有的時候卡機不知道要說什麼，或者沒心情聊天的時候，兩個人的呼吸聲都配合得很有節奏。
    掛了電話之後，窗戶上的天已經被染成了淡黑色。鄧文沒有開燈，整個人撐開躺在床上。深深吸了一口氣，起身走到客廳去。
    這時候鄧媽媽剛泡完澡從浴室出來，頭發末梢還滴著水。手上抓著毛巾揉搓著頭發，飄過來一陣清香的味道。
    “把碗都給洗了啊。”鄧媽媽望了眼廚房，有些說笑的口氣。要和鄧文親近的口吻。她像是換了一個人，沒有飯時的那種憂傷。
    “我都說了我洗了啊。今天真乖。我削水果，咱們看劇。”她將毛巾綁在頭上，進了廚房。
    鄧文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
    鄧媽媽端著水果從廚房裏走出來，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吃了一塊水果，打開一本雜誌。
    鄧文低頭看了會手機，又抬頭望了眼鄧媽媽。漫無目的地選擇電視劇。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燥熱的天氣還有幾天才會消散，電風扇的風轉動在整間房子裏。
    鄧文緊張起來，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再過了一會，鄧媽媽解開毛巾，放下盤著的頭發。香味在房間裏縈繞。鄧媽媽看了會電視，對鄧文說：“最近上班怎樣？要不換個辦公室的做，不至於早晚班那麼累。”
    “門檻那麼高，誰要一個高中畢業生。不換了，現在大家都熟悉了，換了也煩。”鄧文才不願意換工作，否則就不可以經常和柳毅見麵了。
    鄧媽媽繼續說：“你要是不想幹了，咱們可以再去學習一點東西。汽修還是廚師，隻要你感興趣，媽給你出錢。”
    鄧文知道她媽的意思。當時，不讓他上大專的是他的爸爸，他爸覺得沒必要浪費錢。看鄧文就是沒出息。難聽的話不計其數。
    “你那點錢還是自己留著吧。我要學自己會賺學費。”鄧文關心起他媽來。他想通過和他媽心靈溝通後再說出自己是同這件事。
    鄧媽媽笑臉相迎，孩子是長大了。熱淚盈眶的喜悅。
    她將毛巾洗好掛進浴室，又出來坐在沙發上。吃了口水果，重新打開雜誌看。
    鄧文的手指頭在空中彈，坐立不安。他餘光盯著他媽很久了。找個機會一口氣說出來，可是又猶豫不決。
    鄧文，你可以的。自我安慰。
    柳毅沒有回鄧文消息，鄧文失去了分寸。又沉默了良久，才找回那骨子信心。
    “媽，我和你說件事情。”
    “你說。”鄧媽媽沒有抬頭，繼續翻閱雜誌。
    “我喜歡男的。”
    這就是那天發生的事情的開始。已經過去三天了。鄧文茶飯不思，成日不知要做什麼。躺在床上跟一個遊魂野鬼一般，沒有活下去的動力。他的手機被他爸給砸了，聯係不上柳毅，不知道柳毅到底怎樣了。百般無奈，如何是好？
    直到鄧奶奶提出要鄧文去相親的那天開始，鄧文才同意用這件事作為籌碼換取自由。因為自從家裏人知道後，鄧文去哪做什麼，都要被刨根問底。他厭倦了這幾天沒有自由的生活。他決定要去試一試另外一條出路。
    而其實在那幾天，柳毅並沒有找過鄧文。一直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