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出櫃的第五天了，鄧文坐在書桌前茶飯不思。像是勞改犯的他已經被禁止出家門，全家上下時時刻刻提防著他。深怕他的一舉一動準能搞出大破壞，彷如龍卷風折斷樹枝。
    鄧文翻看那幾頁的日記，記錄了和柳毅的點點滴滴。他習慣記錄一些東西，快樂的和不快樂的，全都是記憶。鄧文一字一句地看，淚水嘩然。如不自覺的泉湧，絲毫是關不上的水閘。“你爭氣點，鄧文。”自我內心獨白。所思所想堆砌在這幾天的時間長廊裏，實在太多。鄧文內心活動可以繞地球三圈半。
    客廳裏坐著鄧先生，手裏捏著煙，低頭看手機。打字速度有待提高。一旁的鄧奶奶賣力地磕著瓜子，眼神囧囧地望著電視。瓜子肉都浪費了一大半，她過了吃瓜子最好的年紀。她總喜歡揣一口袋瓜子再出門溜達。鄧太太在廚房裏埋頭做飯，油煙味使她冷靜。她在琢磨著熬些參雞湯給鄧文補補身體。
    “飯咋還沒好？”鄧爸爸抬頭看了眼廚房，又瞥了眼牆上的時鍾，最終回到自己的手機上：“早飯都還沒吃。”
    今天是大好的周末，鄧先生難得待在家裏。以往都是早早出去釣魚，或者去棋牌館打一天麻將。他總是對鄧太太說：你也得多出去走走。
    鄧奶奶趁著廣告的間隙，轉頭問鄧先生：“鄧文改得過來麼？”
    “可以的。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同意他那樣做。”鄧先生以一種平和的口吻回應，很輕鬆，改變同性戀一點也不是難事似的。
    “那就好。”鄧奶奶搖頭晃腦，覺得可以安心看電視劇了。瓜子沫從嘴角擠出來。
    鄧媽媽端出最後一道菜，有氣無力地說了句開飯了。重新回到廚房。這幾天大家都累得夠嗆。在得知鄧文喜歡男人的第三天，鄧先生拽著鄧文去看心理醫生。還沒出房門，鄧文就和鄧先生大吵了一架。因此手機被砸了，鄧奶奶嚇哭了，鄧媽媽被推倒在地上。這爺倆就跟上輩子仇敵似的，分文不讓，非得整個你死我活。還好家裏隔音效果好，否則就招惹了左鄰右舍看笑話。
    家裏誰都不好受。尤其是像今天這樣陽光明媚的周末早上，大家都是朝氣蓬勃，唯獨鄧家心不在焉，沒有精神頭。
    再也沒有人叫鄧文吃飯了。這幾天隻要到了飯點，鄧文就爬上床，假裝睡覺。被子嚴實。要是一起坐在桌子上吃飯，那才奇怪呢。多可怕，暴力父親和變態兒子，這是鄧家的節哀。
    坐定後，各吃各的，都沒有話講。反倒是鄧奶奶扒了口飯說道：“我前些天在小區公園裏閑逛”
    鄧奶奶話講的慢，且小聲，很像是做錯事情求饒的小孩。
    沒有回應。飯桌上固有的冷漠，鄧家夫妻漫無目的地咀嚼著食物。嘴唇上濺出油漬。
    “你張大爺家樓下不是有個車庫嘛。”鄧奶奶看著鄧太太，她知道地理位置。
    “嗯。”鄧太太應了一聲表示知道。
    “它一直是空的。前兩天就租出去了。”鄧奶奶興奮起來，夾在碗裏的菜已經涼了。
    “那挺好的。”鄧先生說道。
    “是啊。我這剛想起來。租張大爺車庫的是一個婚介所。”鄧奶奶眉開眼笑。
    “你要把自己嫁出去啊。”鄧太太倒是很樂意。當初提過還被罵不孝順呢。現在要是老太太自己想通了，鄧太太晚年之前也可以享福了。要是鄧文再乖巧一點，那真的是幸福了。
    鄧先生也盯著鄧太太，感覺不可思議。
    “呸呸呸。我這老太太誰要啊。我就賴在這不走了。想把我嫁出去，沒門。”
    “媽，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好奇。你住，你住多久我都樂意。”鄧太太趕緊改口，恭迎地說。
    “孩子，我和你說。”鄧奶奶看了眼鄧先生，用征詢的語氣說道：“你看吧，鄧文也大了。咱們要不給他安排相親。要是成了，這事就是一等一的好事了，張燈結彩都沒問題。”
    “不行。”鄧太太第一個反駁：“他還這麼小。”
    “又不讓他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就容他見一見女生。萬一就成了。”鄧奶奶強調：“我是他奶奶，他也是我親骨肉孫子，我能不為他考慮麼？”
    “媽，你看。這確實有些。。。”鄧先生想說什麼來著，考慮到自己年輕時候這個歲數也談戀愛了，加上鄧文是同性戀，鄧先生立馬就點頭同意了。
    “你怎麼這樣啊，好歹和鄧文商量一下。幫他決定，免得他又鬧脾氣。”
    “你這個當媽的怎麼回事？這不是因為你的問題，你孩子能這樣啊。現在我們是要解決問題。你阻攔的話，對得起我們鄧家麼？鄧家無後，看你公公怎麼折磨你。”老太太咬牙切齒，一心想著通過相親把鄧文掰直。
    “媽。我知道你的想法出於什麼樣的目的。”
    “什麼目的啊。不是為了鄧家好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鄧太太被搶走話又奪取了回來，快馬加鞭地說出了自己的意思：“總之，我覺得不應該逼迫他。要是他29歲還不結婚，都不用你當奶奶的著急，我當媽的肯定是一馬當先。重點是他現在還小，還需要我們對他負責，他怎麼會負責起一個家庭？”
    “相親又不是結婚。先處處”鄧先生聽出了鄧太太話裏的間隙，見縫插針補充道：“我媽沒讓鄧文現在結婚。先登記，再相親，會不會成也要之後說了。況且，多接觸女生，也不是壞事。”
    鄧媽媽吃不下飯了。起身喝了一大杯水。大口地吐出一口氣：“那要是起了反作用呢？令他對不滿意的女生以偏概全，討厭全部女生豈不是更糟糕？”
    “孩子，他現在已經討厭全部女生了。”鄧奶奶說道。
    鄧奶奶的這句話就像是幹旱地區的及時雨，令鄧太太的心裏一陣舒適。或許是聽懂了，或許是鄧太太心裏一開始也讚成這個打算，隻不過母愛迫使她要做得更好些。聽了鄧奶奶的話，鄧太太心情如今的天氣一般有所好轉。
    鄧太太回到房間，從白漆櫃抽屜裏找出鄧文的生辰八字。回到飯桌上坐下。將鄧文的資料遞給鄧奶奶：“媽，你熟，你讓張大爺帶你去看看。”
    “要他去幹嘛，我自己可以去的。”
    鄧先生眼裏凝視著一起，他的心裏也在為這個龐大的計劃歡呼雀躍。他想著自己當上爺爺後的場景，他一定要多陪陪孩子。有時候他會在這種為孩子激動的場景下自責，他覺得是自己少有陪伴孩子造成的。以後有了孫子，一定要和孫子處好關係。
    鄧奶奶見鄧太太如此主動，將剛才幻想和兒媳婦大戰三百回合的畫麵給掐了。她最希望的就是在有生之年替老頭子看一眼孫媳婦，抱一下曾孫子。新時代的變遷讓她有些疲憊。她不怕一夜之間長眠不起，她怕她還沒能見到兒子的一家三代的幸福就入土為安了。
    她將鄧文的資料壓在凳子上，又怕被廚房窗子裏吹來的風給弄丟了，趕忙回房間藏進包裏。
    “媽，你飯還沒吃完啊。”
    瞧瞧那激動勁。鄧奶奶又坐回位置，開始低頭吃著飯。
    鄧太太坐了下來，又是給鄧太太盛湯又是給鄧先生夾菜。自己胃口也變好了。她考慮的沒那麼多，想的就是趕緊喝上鄧文的喜酒，享受幾天兒媳婦的清福。就算是繼續照顧兒媳婦都無所謂，她願意做牛做馬為這個家操勞、
    大家難得從陰鬱的愁雲裏走出來，撥雲見日，神清氣爽。
    鄧文閉著眼睛藏在被窩裏，思考著以後的日子。牢籠上有枷鎖，必然有開啟枷鎖的鑰匙。他應該冷靜下來尋找這把鑰匙。他心急的是柳毅可能更心急，他擔憂的是柳毅可能更擔憂。這一切都歸咎於鄧文，鄧文不再問心無愧，開始自卑自責起來。他突然喜歡被窩裏的溫暖和安逸，即便喘不過氣來，好歹不需要遭受別人的冷眼旁觀。
    鄧文掀開被子，瞧著中午的烈日升高，熱氣比前兩日低了不少。但是還是燥熱。熱浪從窗口湧進來。他肚子餓得呱呱叫，他等著家裏人午休的時候再出去弄點吃的。鄧太太給他留食物的，鄧文為了完整抗議堅決不碰鍋裏的一口飯菜。
    有骨氣的鄧文躺在床上仰麵朝天，聽著客廳裏細微的碗筷碰撞聲，長長地舒歎了一口氣。
    他還不知道客廳裏一顆定時炸彈即將被安裝好。他緩緩地氣息令他困倦。他慢慢地閉上眼睛。
    鄧先生吃完飯，按以往的神態出了門。鄧太太永遠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裏。都是在有需要的時候一個電話把他叫回來。鄧奶奶今兒也出門的早，午休都推了。直接奔下樓去找張大爺樓下的婚介所。
    鄧太太照樣給不吃的鄧文留下飯菜，洗了碗筷，擦了桌子。進入房間開始做有意義的事情。